王家一家老小立在祠堂前头,满脸激愤。
一穿着件大红色半新不旧袄子的老妇人,恶狠狠地瞪视身边被五花大绑,头发蓬乱的女子:“此妇不贤,与人私通,欲要私奔,实乃罪大恶极,我们王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族长,今日若不将其沉塘,王家的妇人们有样学样,家风可就彻底坏了,这要让外人如何看得起我王家?说不得家里的男丁娶不上新妇,女儿都嫁不出去!”
祠堂前,老族长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不忍,捋了把花白的胡子,轻声道:“王萧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萧娘子满身狼狈,勉强抬头冷笑了三声:“我不曾与人私通,更不会与人私奔,他要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地娶我为妇,我也要重穿嫁衣,正经嫁他。”
第二百五十九章 见证
王家众人齐齐愕然。
此时顾湘一行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眼前,正好隐隐听见了萧娘子的话,顾湘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别样的滋味,她也说不清楚,总觉得,萧娘子绝对不该死。
王婆子瞠目结舌,指着萧娘子脸色涨红:“你,你!”
就是王家老族长也是胡须乱颤,摇摇欲坠:“你,你可是李家养出来的,怎能说出这么,这种话!这是你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该说的?你要不要脸?李家和王家还要不要脸面!”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不为自己,难道就不为你们李家的那些姐妹们想一想,她们何其无辜,要因为你——”
王老族长闭了闭眼,摇摇头,“我虽有不忍,虽有怜意,但族规为重,我也是无可奈何。来人,将——她,押入猪笼。我王家祖祖辈辈扎根于此,不敢说有多显赫,可我王家的家风,世人皆知,今这不贤不孝之妇,有悖伦常,罪大恶极,现将其沉塘,以正家风。”
“不要!”
王老族长话音未落,顾湘刚想上前,却见不远处一妇人狂奔而至,来人披头散发,狼狈至极,连滚带爬地爬到萧娘子身边,“阿韵,你快,快和你王叔说,都是那个姓魏的迷惑你,你现在想明白了,你后悔了,来,娘帮你给你婆婆磕头,给她赔罪。”
妇人转身扑通一声跪在王婆子面前,拼命磕头,满脸涕泪,眨眼间额头上就一片模糊。
“小娘子?”
老狗提起手中的刀,回头看顾湘。
顾湘轻轻一叹,“走。”
她下了马,徐徐向前行去。
雪鹰跟在她身后半步,寸步不离。
老狗带着一众精兵悍将紧紧跟上。
顾湘来之前,坐在火堆边,听了探马来报,讲述详情,知道确有此事了,却不曾立时便赶去救这位娘子,反而只下了一个不许人死的命令。
顾湘只是有些不确定,不知她的想法和那个萧娘子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若只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便能决定。
可她是知道的,她来的那个地方,同眼前这个地方终归有很大很大的不同,她对待旁人,尤其是旁的女子时,便总有些忐忑,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会好心办了错事。
现在她不怕了。
不远处的王家宗祠门前,就在无数乡亲们眼前,可能是萧娘子母亲的那个妇人整个虚脱瘫软在地上,神色惶惶不安,好像眼前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一点点地将她吞没。
王婆子一脸嫌恶,心下到是有些得意起来。曾是高门千金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跪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萧娘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凝重,也有一丝丝的悲愤之意泉涌而出。
这天还没黑,她却已觉得再也看不到半点光亮。
天上的繁星那么多,她曾经也觉得美,现在再看,却只感到无尽的茫然与凄凉。
王婆子心里冷笑几声,面上到是露出一点和善:“也罢,哎,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这媳妇虽不贤良,我这个当长辈的,总还想着要给她留一条生路。”
“你,萧灵韵,去我儿子坟前给他磕头,老老实实地磕上一百天,每天抄三十遍女则女戒,你不是会读书,会写字?那就抄吧,等你抄完,我们王家便既往不咎,允许你重回家里替我儿守节。”
王婆子轻蔑地抬起眼皮看着萧灵韵,“若不是担心我儿到了地下,你还要给他带绿帽子,让他不得安宁,就你这种不守妇道的东西,岂还有机会……”
“我不会去,王大彪不配,你们王家也不配。”
萧灵韵猛地挺起身,合了许久的双目睁开。
她娘吓得一哆嗦,惨然道:“阿韵,你再说什么胡话。”
萧灵韵不敢把视线落在母亲身上,转头四顾,一片凄然,“阿娘,当年阿爹把我抱在膝上,教我读书识字,让我读的是圣贤书。圣贤没有教给我怎么去当牛做马,你的女儿只会当人。”
“王大彪对我动辄打骂,王家待我,甚至不如待他们家的那几头猪,这样的人,有什么品德,值当我来为其守节,若真守了,那才是侮辱了我的节操。”
萧灵韵轻声道,“现在我就是要嫁人了。”
她娘满头大汗:“你要嫁给谁去?那个姓魏的,来了吗?他没有来,他现在人在哪儿?如今面对这一切的,只有你!”
萧灵韵抬头看看四周:“魏笙没来,他来不来,我管不到,我要嫁给他,是我的决定,我自己做主。”
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叔叔,婶婶,大哥,大姐,你们谁愿意为我做个见证?我萧灵韵信守承诺,此刻便要嫁给魏笙了。”
周围登时哗然一片。
王婆子更是满脸不敢置信:“你是不是疯了?不要脸的东西!”
说着,她抬手一巴掌抽过去。
“雪鹰。”
顾湘的话音都未落,雪鹰手里灰色布包倏然飞出,又倏然飞回,王婆子却是惨叫一声,手臂一下子便抬不起来,疼得满头冒汗。
顾湘越众而出,走上前去,轻笑道:“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不知你会不会后悔,不过你今天既想要个人做见证,我便顺着心意,给你做这个见证好了。”
萧灵韵轻笑:“好,多谢。”
她双手还被捆着,人尚被王家两兄弟抓着,却是奋力一争,愣是挣脱出来。
也是这两兄弟震惊太过,手下便松了松力气。
萧灵韵趔趄着向前两步,顾湘忙伸手扶了扶她,她略略,撩起裙摆便对着河水跪了下去,正正经经地拜了三拜,轻声道:“魏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来,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忽然后悔说要同我成亲,但我知道,我想嫁给你的心是真的,所以——天为媒,地为证,我便嫁了。”
她说完,起身先朝顾湘一拜,又向后退了一步退到河边上,笑道,“不知道魏笙会不会很为难?哎,本来话说一定要三媒六聘,光明正大地嫁的,不过,如今也是满村老少皆在,还有小娘子为我做见证。”
她又看了看她娘。
“娘也在,足够了。”
第五百六十章 奇怪
萧灵韵笑着说出这些话,向后退了一步。
河边乱世杂草无数,水漫上来,渐渐没过她的脚。
“这水可真冷啊。”
萧灵韵想,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主动寻死的一日,可除了死,她已想不出别的路了。
她逃不掉,躲不掉,在这重重束缚之下,连她阿娘都不明白,都在逼她,她想保住自己的尊严,那便只能死了。
萧灵韵缓缓又向后退了一步。
她有点害怕。
可这个地方让她更害怕,她明明不怕疼,也不怕穷,她明明有勇气面对生活里的任何艰难,只要让她好好地活着就行了。
但偏偏,眼前这些人,都不容她活。
若是顺了这些人的意,她才能活着,那她还是死了吧。
萧灵韵倏然一笑:“也罢,到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大河村里老老少少都呆愣地看着她。
顾湘眨了眨眼,轻一扬眉,忽然伸手把萧灵韵拉过来,拉着她便往旁边走,一边走一边笑:“既是成亲了,怎么无酒席?还有,你既外嫁,那嫁妆不好在放王家,你现在可有地处安放?”
萧灵韵怔了怔,也不知怎么的,手腕发烫,就顺着顾湘的劲道从河水里走了出来。
顾湘已经招呼一声,使了个眼色,便让老狗带人去帮忙搬嫁妆去。
“别管有没有地方,总该先搬出来再说。”
王婆子本在哎哟哎哟地呼痛,一听顾湘要到家里搬东西,登时也顾不得胳膊疼,急声道:“呸,哪里来的小蹄子——”
她一句话说完,倏然就见顾湘身后一群黑色披风的壮年男子,齐刷刷地抬头看她,满嘴的脏话登时戛然而止,噎了下,脸上的表情顿变,似乎痛心疾首,眼泪都要落下来。
“你,你这小娘子,怎还管起别人家的事来?”
她又扭头看左邻右舍的乡亲,“你们说说,我们王家的事,咱们大河村的事,用不用外人来管?”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到无话。
大河村的村民也并不都是傻子,好些人心里不乏对萧灵韵的同情,可同情归同情,也不可能明着得罪王家。
在大河村,王家势大,明显连李家都不管萧灵韵了,他们何必出这个头?
这年头,乡里乡亲的,全是帮亲不帮理。
再说,萧灵韵闹出这等丑事,她似也没了理。只王家做得未免太过分,换任何一人一样受不了,他们到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婆子冲着顾湘大声道:“萧灵韵和我王家的事,他们李家都没人吱声没人管,你管得着吗?”
“很奇怪。”
顾湘诧异地看了眼王婆子,“李家那些人不懂事,别人就都要不懂事?李家是天王老子么?”
她伸手扶着萧灵韵,上下打量了下王婆子:“我是个正常人,遇见不平,力所能及,出手相助,凭什么不行?”
周围鸦雀无声。
萧灵韵愕然看着顾湘。
顾湘一脸理所当然,慢吞吞低头去看了眼瘫在地上,全然不知所措的那个妇人:“当你的女儿,可真倒霉。”
妇人嘴唇蠕动了下。
顾湘是真有些纳闷:“据我所知,你是李家的嫡女,自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李家难道就教导你,自己的女儿都让人欺负至此了,你不说和他们拼命,到要给人家磕头,你磕头能磕出什么来?他们能放过你的女儿,让你的女儿好过吗?”
妇人终于忍不住,身体颤抖得缩成一团,抬手捂住口,痛哭起来。
顾湘让老狗去准备酒席,缓缓转头看向王家祠堂前的那些人,目中流露出一丝奇异:“刚才我好像听你们说,你们要将这位小娘子沉塘?”
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王家老族长轻咳了声,目光闪烁,一脸肃然:“我依照王家族规,为维护我王家的声誉,纵然不忍心,可终归留不得此人性命。”
顾湘倏然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