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
他真没想坏自家公子的好事,但是, 他们有正事在。
李生翻了个白眼,怀疑自家公子已经把正事全忘了,他正待说话,就见雪鹰从顾厨身后一步闪出,抢在自家小娘子前面,轻轻一托,就把赵瑛牢牢地托住:“我来。”
雪鹰轻轻一笑,她很少笑,笑起来却是让人由衷地感到浑身的肌肉紧绷,情绪都染了一层坚冰,整个被冻住似的。
赵瑛:“……”
顾湘一下子回过神,眨了眨眼,笑得几乎呛得咳嗽起来。
赵瑛默默从雪鹰手里挣脱,对顾湘温柔缱绻地笑了笑:“我有事要回禀陛下,等下再让我尝尝三娘做的菜。”
他把心里的那点遗憾压下去,瞥了李生一眼,郑重道:“李长随,将我拿到的口供呈给陛下。”
李生翻了个白眼,到底走过去从马上的背囊里取出折子,转交给黄老爷:“陛下,刚才我同国公遇袭,对方拿顾小娘子的生命安全相要挟。”
说着,他就露出一排细细碎碎的漂亮牙齿, 一本正经地肃然道,“我们国公爷自来忠心耿耿,肯定不能因私害公,连想都没想就把这帮人宰了大半,绝不收要挟!”
赵瑛:“……”
这混蛋!
回头就让他卷铺盖卷滚蛋!
李生转头冲他恭维地笑了笑:“我们安国公本也不是个会为了儿女私情就给敌人留情面的人。”
赵瑛:“……”
“臣下等人在之前就追查到朝中有一伙人暗中结党,与夏,辽勾结,倒卖军械,谋取私利,今日臣等所遭遇的刺客里,竟也有人精通军中功法,可见这件事许是真的。”李生神色渐渐严肃,“这折子里便有今日刺客的口供,还有臣等多日来的调查结果,还请陛下过目。”
伸手接过折子,翻看来只看了第一页,皇帝就变了脸色,骤然抬头看赵瑛:“玉光,你说三公主涉入了走私军械的案子?”
赵瑛眉眼冷淡地很:“皇城司已查到很多确凿的罪证,不只是走私军械之案,三年前,以及一年半以前舆图,驻防图外泄的案子,都与……那位三公主脱不开干系。”
“臣以为不只是这几件皇城司查到的案子,从皇宫,到京城,再到我大宋边疆,已有不轨之徒结成一张大网,若不彻查到底,将所有根系一举挖出,恐怕遗憾无穷。”
皇帝顿时愣住,良久才道:“……若今日说这些话的,不是玉光你……朕,朕非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三公主贵为公主,为朕之爱女,掌上明珠,她为何要参与这些事?难道她还短缺银子了不成?这天下珍玩,但凡是她喜欢的,甚至都不必说出口,朕自会给她。”
他子嗣不丰,近来连小儿子也夭折了去,对膝下存住的几个女儿也是无比疼爱,但他最疼爱的,还是长荣的孩子,是他的三公主。
皇帝轻声道:“玉光你知道的,朕养活囡囡不容易。”
他的三公主身子从小就弱,若不是他以举国之力来供养,也养不出如今还算健康的女儿。
自小到大,他为女儿花的金银,大约都能打造出几百个等身的女儿了。
那些金子,银子买不到的上好药材,补品,更是任由女儿吃用。
赵瑛沉默片刻:“陛下继续往后看。”
他呈上去的折子很是厚实,皇帝刚一目十行地浏览了几页而已。
略有些犹豫,皇帝到底还是信任赵瑛,说起来除了小时候,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便很注意维护赵瑛的脸面,他上的折子,他从未当众驳过一次,也没有压箱底不看,不下发的时候。
今次自然也是一样。
玉光从去年起就处处碰壁,不知受了多少罪,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船上一片安静。
顾湘远远地扶栏看皇帝,心里也说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
皇帝是人,是人就有私心,顾湘不想看心,只想看迹,最后的结果是她要的就行,至于过程,至少她并不看重。
折子越向后翻,皇帝的脸色便一点点地白了,猛地抬头看向顾湘,又低头看赵瑛。
来自当今陛下的盯视,换个人已要吓得不行,赵瑛却是不怕的:“臣查了很久,且杨家,范家等昔年长荣郡主的大管家们都已认定了其为真实可信,若是陛下想问,范家的当家仍在押,陛下提审就是。”
皇帝愣了半晌,把折子塞到袖子里去,举目远眺,青山碧水,山风和煦,本是他最喜欢的风光,此时却连半点欣赏的心思也无,他转身就回了自己草席上坐下,闭上了眼。
赵瑛眯了眯眼,尤要上前,顾湘拍了拍手:“我们耽误的世家够久了,最多到后日,我还要回京,先做正事要紧。”
她一拍手,前面本来四散开来,多少有些慵懒的狼群倏然就站起身,睁开绿油油的眼。
皇帝想:其实不必看证据,只看顾湘,他也有九成相信,顾湘才是长荣的后人。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失落
天上终于放了晴,浓云散去,太阳高照,便是树冠茂盛的阴面也落下斑斑点点的阳光,像碎金,又如幻影。
群狼不管船上两脚兽们的心情,雪鹰和小厮齐齐一挥手, 它们便自顾自地聚在一起,重新套上缰绳,向前狂奔而去。
杨统领悄没声地看了眼安国公,又看看陛下,赶紧向旁边躲了躲,总觉得若靠得太近, 会有狂风骤雨降到他的头上。
当今陛下赵祯心下叹了声。
玉光执掌皇城司这些年,到底还是脱不了他这一身急躁的性子。
小娘娘老夸玉光聪慧稳重,聪慧自是聪慧的, 当年他和玉光一起读书,他的伴读隔三差五地要被打,玉光的伴读,李生的那小子却是从来没因为功课的问题挨过打。
赵祯一笑,总觉得李生对玉光,总是少些敬畏,就是小时候挨打挨得不够的缘故。
当然,这等话他腹诽一下无妨,说出来李生脸面上就要不好看。
赵瑛见他家那位陛下神游天外,就知他又犯了总难决断的老毛病,只身为臣下,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上去揪着陛下的领子来一通咆哮,又不是在宫里,别人看不到。
长途跋涉许久,赵瑛此时身体其实也有些沉重, 精神上却十分亢奋,低垂着眉眼舒展开修长的腿。
一阵风吹过,顾湘的青丝倏然飘到他的眼前,鼻头稍稍有些痒,赵瑛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耳根,竟微微有些发烫。
顾湘正同雪鹰说话,雪鹰忽然握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扯,两个人就调换了下位置。
赵瑛:“……”
雪鹰轻笑:“快到了。”
远山葱翠,树林掩映,隐隐可见浅浅的溪流,耳边水声潺潺,前方似乎有瀑布在。
风也变得沁凉。
赵瑛神色骤然紧绷,刚站起身,忽然愣了愣,又慢吞吞地坐下。
顾湘立在船边,目光似有些悠远,神色恬淡,情绪舒缓,远方隐隐传来的杀伐气息丝毫不曾影响到她。
不远处, 他家陛下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明明信了阿湘才是长荣郡主之女,宫里那个是假货, 可他却依旧毫无表态。
赵瑛幽幽叹了口气,抬头看雪鹰,又看了看始终不远不近地立在顾湘侧后方的那小厮,还有不知何时站在船头上,戴着黑色幕笠的小厮,马夫,伙夫等人,一时像是吃了没有熟透的橘子,心里古怪的厉害。
他竟有些失落。
似乎有他,或者没有他,阿湘都能很自如地应对眼下的一切危机。
就是那位陛下的想法,竟也很难影响到阿湘的样子。
李生垂眸笑了笑,心里到是有些痛快,虽然他也没想搅了公子的好事,但让他事事顺利,李生也是念头不通达,这些年的新仇旧恨加起来有一箩筐,更讨厌的是,这厮根本就一点都不记得。
当年他家里,还有杨娘娘催婚,这厮自己不想娶,张口就说瞎话,非说那位小娘子是他李生看上的,他坚决不能同好兄弟抢人。
李生:“……”
还好兄弟,真是谢谢他了。
若当真就是那么一次半次的,身为下属,看在平日里两人感情是真不坏的地步,李生到也不是一定要计较,可这厮说瞎话说顺了口,但凡有这等事就往自己身上推,闹到后头,李生总觉得杨娘娘和老国公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恼恨。
想他这般老实厚道,在京城的名声却不大好,其中缘由,大部分都在自家公子身上。
如今到了这等时候,不给他家公子添些无伤大雅的小堵,李生以后肯定要后悔得紧。
大船飞驰,船上众人心思各异。
王萍萍的情绪却是渐渐稳定了些,目光在顾湘身上扫过,心下冷笑:至少也不见陛下对她另眼相看。
呵,而且她是什么人,李家的外室女,长荣郡主身上的耻辱。
陛下见到她能是什么滋味?
王萍萍此时到觉得,让她同陛下相见,并非坏事。
还有那些伤兵——她太急了些,急着去讨好安国公,讨好陛下,目光总盯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其实,这回她还有些机会的。
此次伤兵里有徐志岩。
张平甫在明年年底去世以后,下一任出名的中书舍人,便是徐志岩了,天子近臣,陛下亲信,或许论陛下的信任,他远比不上安国公,比不上张平甫,比不上狄雅怀,可是他活得够长久,而且在当下这些起起落落的人里,他始终都是昂扬向上。
一念及此,王萍萍按住自己的荷包,徐志岩是冯三公子的家将,这次也受了伤,很大可能是被带去养伤了。
她忍不住有些后悔,当初同卢蓉他们来阳武县时,脑子里一门心思只惦念着要救陛下,都没想过找一找之后必然崭露头角的大人物们,以至于错过了不少机会,好在如今她还能弥补。
“我最近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伤员中,我的人缘一定很好,只要再努力一回……”
大船的速度渐渐缓慢。
丘都头握住扶栏,一看王萍萍的神情就开始头疼,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人盯着点。
陛下在,可不能放她捣乱。
左右顾盼间,只听惊呼声迭起,丘都头身体也是微微僵硬。
赵祯骤然站起身,行至船边向下眺望,目光闪烁,心神动荡。
山边的树木花草折损倒地,地上一片一片黑色的血泥,山脚下有一处深坑,坑里隐隐可见堆叠成山的尸骨。
还有些尸骨散落在周围。
赵祯心一下子沉下去。
顾湘也向外走了一步,神色反而冷静至极,赵瑛一抬眸,直直地看向自家陛下,推开李生拦阻过来的胳膊,两步走到陛下身边。
杨统领和两个内侍对视一眼,皆向后退了退。
按理说他们绝不该让任何人轻易接近陛下的,但有时候规矩这种东西,也要看人。
安国公闯陛下的书房,寝宫的事,这些年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他们一开始也装模作样地阻拦一二,到现在,连陛下都认了,明示安国公可带刀陛见,谁也不许阻拦。
“臣请旨,即刻遣人回宫,扣押赵畅。”
不等陛下开口,安国公轻声道,“看这痕迹,分明是有人设伏,这些人在此设伏,意在何人?”
赵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