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知道自己的缺点,每次遇到些什么事,当时很容易就脑子里一片空白,事后才反应过来,她似乎处置得不合适,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因着这个,她是一点都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
偏偏这人世间, 大家能遇到的各种事,很多都是突然发生的, 不可能给你任何的准备时间。
就像今天这事。
顾湘眨了眨眼,打了个呵欠, 沉吟半晌,干脆把被子拖过来裹上又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虽然外面正乱,但其实和她没多大关系。
顾庄的麦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将军为首的朝廷官兵,被拿各种鱼线栓成一大串,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东边。
黄步友剩下的一干弟兄,大体还有六十几个,之所以能剩下这么多,还得感谢他们先去了一趟顾宅,在宅子里丢了不少人,要不然恐怕连这点也剩不下。
尤将军此时是后悔不迭。
黄步友也反应过来,他是上当中计了,因为顾家那小娘们几句话,愣是吓得他六神无主,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
他到是沉默得很,心里却并不怎么生气。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去,从他开始干这样的事,他心里就想过,或许哪一日他栽个跟头,便是脑袋搬家。
他一直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若有幸能报了刘太监的大恩,再多攒一笔钱,功成身退,以后和兄弟们一块去过富贵日子,那当然极好,可他也知道的,这种念想,也许最后也只能是个念想。
那些绿林好汉们,哪个真想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地熬着,哪个不想将来能金盆洗手,至少那些混了十几年的老江湖们,都是这样想的。
能江湖热血的,永远只有少年。
可就是黄步友也清楚,能功成身退的寥寥无几,几乎全是传说,大部分都是幸运儿。
他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运道,可要是最后没有,既走了这条道,也没什么可怨的。
唯独有一点,他想知道到底是哪出了错,为什么顾湘会提前知道刘公公的谋划。
“为什么?”
顾湘提着一篮子红烧狮子头,正给负责看管这些俘虏的陈旭,老狗他们摆饭,被问到头上,就笑了笑。
“这可不关我的事,分明是你们自己彼此之间信任不足,才闹出了这一出。”
“我猜,你们中也不是铁板一块,知道的信息都不互通。”
顾湘忽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唯二两个待遇比别人好一点的‘俘虏’,苏兰兰和李源。
“就他们两个,还有他们身后的人,应该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刘太监肯定没告诉她们两个。”
“他们想做什么,大概也没和刘太监商量。”
“你们彼此都不信任对方,心里不知藏了多少思量,都是各自行事,动作频频的,还指望能顺利?”
顾湘眨了眨眼,想了想又安慰了几句,“不过就算你们没上当,其实也是一样的结果,我们顾庄当初设计改建那会,就是拿朝廷精锐禁军,还有夏和大辽的精锐铁骑当对手来改的。”
“去年年底,顾庄建到一半,我们的人便来过两场演习,当时我的护卫队,唔,他们都是勇毅军出来的,之后又受过极严苛的训练,不敢说比得上禁军精锐,但比寻常军队都强了,他们带着好几个村子的村民,差不多有小一千人,我家小厮,使女领着村里的老弱妇孺,依托我们顾庄的地形和各种机关暗道,并且只守不攻,演习也就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勇毅军就差不多折戟沉沙,全给消耗掉。”
顾湘说得挺平静,面上隐隐也有一点得意。
老狗忍不住瞧了自家小娘子一眼,瘪了瘪嘴,没吭声。
说起这事,他可不大服气。
有本事把攻的一方换成您老人家的小厮,使女们?别的不说,只要给他一个雪鹰,这场演习谁输谁赢,那就犹未可知。
黄步友默默低垂下眉眼,叹了口气。
“胡说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污蔑钦差,还敢绑架钦差特使,御赐金牌在此,你们就不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麦场上众人其实心里大都知道自己栽了,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栽的。
唯独苏兰兰和李源两人,这会儿迷糊得很。
他们两个到没让跪着,虽说也让人绑了手脚,到搁在阴凉处,刚才秋丽还找人给她们包裹了伤口,又给喂了点水和干粮。
这两位一路奔波,在顾庄村子里没吃到热乎饭,就出顾庄去寻朝廷官兵去了。
可惜不知道算走运还是不走运,这两人道不熟,又要抄近路,走小道,还是听到尤将军和黄步友交手时的动静,这才摸到准确方向,一赶过去,就被卷入黄步友和尤将军的交锋。
李源高声一招呼,说要助尤将军一臂之力,剿灭这帮悍匪,为民除害——结果两边都警惕得不行,都没把他们两个当自己人看。
尤将军虽然是和黄步友交上手,脑子里还迷糊着,却知道自己等人是来干什么的。
好家伙,这小子喊着要为民除害,是除谁?
第六百六十三章 道理
李源和苏兰兰一下子就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
‘官兵’根本不顾忌他们的死活。
至于黄步友的人,更是直接就往死里打。
李源会武功,而且相对来说还不错,在江湖上算是末流,可他也就十七八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武功, 已算是有天分且勤奋,还有好传承才行。
苏兰兰却只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
李源要护着她,差点让人给打死。
如果陈旭和老狗他们收网再慢上一点,李源和苏兰兰必死无疑。
但事情发生得太快,又太乱了。他们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就成了顾庄村民们的俘虏。
李源:“……”
两人脑子里一团乱。
为什么村子里一干村夫村妇们,竟能把足五百个士兵都给一窝端掉?
不对,为什么他们和官兵也成了俘虏?对方抓黄步友这些悍匪便是, 为何要针对官兵?
“你们这帮刁民,快把老娘放开!等我师父来了,必要把你们村子夷为平地,你们这帮人也别想好,我要把今天受到的侮辱,十倍百倍还给你们!”
苏兰兰气得发疯。
李源被捆着手脚,便又笨嘴拙舌,不大会说话,两次要开口都让苏兰兰的尖叫声给挡了回去。
他家这小姑奶奶实在是——哎!
师父实在溺爱得厉害,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只教给了自己,可从没教过她。
苏兰兰还一个劲地撞他:“愣着干嘛,御赐金牌,快亮出来给这帮刁民看看,我非让他们给我跪下不可!”
李源:“……”
顾湘都笑了,眨了眨眼, 心里对这小娘子的厌烦到是少了些,好好的人, 谁和个傻子一般见识?
“小娘子。”
顾湘声音放低了一点, 平平淡淡地道,“不知你可听说过,三年前朝廷派了个钦差去肃宁那边,走到半路上便失踪的事?”
苏兰兰一怔。
顾湘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今年这不才阴差阳错地查清楚缘由,这钦差在肃宁的某个村子里乱插手村里的事,和人起了冲突,打了起来,钦差很生气,大肆威胁这些村民,还亮出钦差印信,也有御赐的金牌,村民一看,好家伙,怎么也得罪了人,这家伙要是跑了,他们村子还能落下好?干脆把人宰掉,直接找个山沟子一埋, 神不知鬼不觉的, 岂不便宜?”
苏兰兰陡然瞪大眼,嘴唇动了动,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
顾湘笑道:“这件事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到了所谓的穷山恶水,遇见你们眼里的刁民,千万别和人家硬杠,也千万要客气些,出门在外,客气点是救命良方。”
苏兰兰不知脑补了些什么,眼泪忽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哇!”
顾湘:“……”
李源深吸了口气,心里仍是有些不明白,闭了闭眼,抬头郑重道:“这位小娘子,尔等救助官兵有功,待我们回去寻到钦差,一定将诸位的功劳上禀钦差,说不定能上达天听,连陛下都知道诸位的义举,陛下向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还请诸位放心。”
顾湘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李源又道:“今天发生的这点误会,我们便让他们过去的,您看看,尤将军他们让村里的……乡兵给捆成这般,他们也没有脸面往外说,这要是不说出去,说不得大家还能分润些功劳,黄步友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朝廷早下了悬赏,光是悬赏他的人头,就有五千两的赏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尤将军他们固然拿不到,都是你们村里的,可光是剿灭这些匪徒的功劳,那就很大了,尤将军肯定心动。”
尤将军抬眸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顾湘笑起来,冲苏兰兰道:“我看,小娘子你该多和这位郎君学一学,瞧瞧人家这股子机灵劲,至少比坐以待毙要好。”
李源此时才如苏兰兰提醒的那般,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荷包:“诸位,我们兄妹的确是钦差特使,御赐金牌就在我身上,你们可以看一看。”
他顿了顿:“我想,诸位都是良善百姓,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愿意真做出可能祸及满门的事,诸位还请放心,只要放我们兄妹,以及尤将军等人离开,吾等保证,绝对闭嘴,不多言半语。”
老狗这才上前,把他腰里的荷包取下,从里面摸出块金牌递给顾湘看。
李生和赵瑛都走上前,看了看就笑道:“居然是真的,有点意思。难不成真有这么个钦差在他们手里?”
李源蹙眉,仔细打量他们的表情,心中越发觉得古怪。
这些人竟然面不改色,好像手里拿的不是能代表皇帝的金牌,就是自家的一块儿饼子似的。
事实上,从他和师妹接了钦差给的任务,出发往顾庄,想说服顾庄村民离开时起,一切就都朝着他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向快马狂奔而去。
赵瑛看顾湘满眼的好奇,从袖子里摸出一串令牌,其中也有御赐的金牌,还有其它作用的,干脆递给她玩,顺便一样样给她讲解。
顾湘听得饶有兴味。
李源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离得不算近,可习武之人眼神好,一眼就看出这人手里的令牌竟然有很大可能都是真的。
李源满脸的茫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赵瑛却是扫了一眼这些人,转头看顾湘,面上露出些依依之意:“哎。”
他默默转头扫了李生一眼。
“别看我,西军那边可出不得问题,一旦出乱子,边境有异,那绝不是小事。”
李生翻了个白眼,“出来之前,咱们可没想过事态竟然比想象中严重这么多,现递信回京来不及了,我是个小人物,撑不起门面,公子你同西军的几位大将军都熟,你去,好歹还能说得上话。”
赵瑛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仍然有些不高兴。
他心里觉得,或许他本是个喜欢安逸的人,不喜奔波,偏事态逼着他东奔西走,总是让人很是不悦。
顾湘笑了笑:“那我做一桌大餐给国公爷践行。”
“吃阿湘做的炒饭就好,至于大餐,我只想吃阿湘做的团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