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旁边的一个老汉,小金村大队的辛永昌也道:“我们村的材料都给社员分下去烧火了,也不掺和了。”
周嘉妮点头,道:“好!”
翟项强也痛快地点点头,低头记了个什么,看那样子,像是统计不参与名单。
那两个队长愣了,其他人也愣了,啥意思?连客气一句都不客气一句,只要说不参加,就直接应了?
翟项强写完,抬起头来,道:“还有哪个大队要放弃的?”
高永程给旁边几个人使眼色,那几个大队干部本来也是说好了一起的,心说都不给前进大队供材料,让他们玩球去吧。
结果另外几人犹豫了,不敢提了。
辛永昌用气声道:“快说话,我们一个两个管啥用?别看他们现在坐得住,抗议的多了他们只能妥协。老朱——”
朱开业笑眯眯地开口,但却是问了个问题,道:“不能私人买卖,但是供给国营单位可以吧?”
好几个队长精神一震,是啊,供给其他单位应该也行啊。
周嘉妮道:“可以,寻常款式随意你们发挥,我们自己做的那几个样式,需要我们授权。”
朱开业一噎,看向翟项强,翟项强没反对,他抗议道:“你们这是垄断!”
周嘉妮平静道:“我们这是防止内讧和恶意竞争,坏了稳定发展路线。”
目前基础还没打稳,肯定要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朱开业坐了回去,表明态度:“我们不愿意,至于那个名额,谁爱要谁要。”
周嘉妮点头:“可以!”
又有三四个大队放弃合作机会和去上班的名额。
张宝生学着周嘉妮淡定的记下他们的名单,但心里越来越有些坐不住,放弃的这几个,是原材料最多的几个大队,剩下那些大队能供给他们的货,全部加起来也不如这几个多。
还有一些没说放弃,也没答应的,有个队长问道:“老张,我们答应给你们供货,你们能不能把我们村编的箢子也弄进百货大楼?”
翟项强皱了下眉头。
张宝生更是想也不想就准备开口拒绝,周嘉妮笑着接过话头,好脾气地道:“我可以帮忙问问,但收不收,收多少卖多少,这个我们不做保证。”
那队长大言不惭地道:“敢不收你就说不给他们供货,他们肯定收,关键还在于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们。”
就像前几年,有那么一段时间,去供销社买大米,十斤大米得强行搭二斤红薯,不然就不能买。
周嘉妮笑:“要挟他们?好主意呢!”
张宝生有些坐不住了,想骂娘。
拿前进大队的前途给他们做赌注,这人怎么想的?不过看小周气定神闲,又把自己按了回去。
翟主任倒是忍不住了,直接呵斥道:“胡闹!咱们离省城这么远,人家想进普通的编织品不去照顾附近的公社,隔这么远找我们?我们要打造的是特色编制业,不是满大街都是普通编织品,如今路还没走稳,基础还没打牢,就想着威胁人家,不像话!”
那队长缩了脖子,但也愿意给前进大队供材料,还盼着抓阄的时候能再给自家社员多搞一个名额呢。
辛永昌还在动员剩下为数不多没表态的,还是希望能拿捏前进大队一把,即使改不了策略,让他们把收购价格往上提一点也行,就这么答应成什么了?所有大队捧着他前进大队一个?
其实也是嫉妒心在作祟,大家都是中不溜,往日里互相都不大看得起,结果你悄悄搞起编制业,惊艳了公社领导,还把得力秘书派下去担任什么副厂长,这谁受得了?
他们不好受,就想让张宝生也难受一下。
在几个搞破坏的人的努力下,二十七个大队让他们拉下水一多半。
高永程默默统计了一下,低声跟那些队长道:“答应的要么穷的穿不上裤子的,要么手里没多少材料的。张宝生这憨货还在那儿美呢,看着吧,回头他就得来找咱,到时候咱可不能随便应,要么带我们一起,要么价格再往上提提。”
其他人纷纷应着。
按说张宝生不应该不了解大家的情况啊,可他们半点也不着急,还笑呵呵地跟老牛他们那些在那儿握手,说话。
翟主任也是,多一句的思想工作都没劝他们,就是他们说不,那边说个好,然后半个挽留的字就不提了。
至于那位小知青,模样倒是长得挺好看,对谁都笑眯眯的,但大家都看出来了,就属她不好说话,贼丫头,精着呢!
翟项强那边统计完名单,问那些拒绝合作的,道:“谁还有工作要汇报?需要汇报的留下来汇报工作,不需要的咱们就散会。”
高永程他们作势起来往外走,眼角余光还观察着那边,不挽留,谁也没说句挽留的话。
他心里也来气了,跟其他人道:“哼,等老张找来的时候,咱谁也甭搭理,都晾他几天。”
小金村的辛永昌道:“安永大队竟然去签协议了,他们就甘心被前进大队压过去?还捧前进大队的臭脚。”
朱开业嗤笑:“人家哪是捧前进大队的臭脚,人家是捧领导。”
在他们这些中不溜看来,安永大队年年评忧,不是他们发展的好,是他们会巴结领导,如今领导号召,安永大队怎么可能不捧。
十几个队长从会议室出来,三三两两的回去了。
半途中有没有后悔的,谁也不知道。
这边,签完合同,张宝生笑呵呵地跟所有达成合作的队长作别,最后回到会议室复盘。
他当然知道这些原材料没有多少,如果继续发展,从他们手里收的这些肯定也不够用的。
让人拿捏一把,心里确实挺不是滋味,但看小周同志半点都不着急,气定神闲地检查了一遍合同,还道:“那考核技术的事,就得靠四大爷他们了。”
翟项强也有些沉默,但见小周同志一点低沉的情绪都没有,还以为她不知道答应的这些,其实根本供不了多少材料呢。
他点点那一摞协议书,道:“周同志,单这些,可给你们提供不了多少材料啊,如果想扩展市场,订单稍微再一多,根本撑不了多长时间,还是得去找剩下的那些大队。”
可周同志刚才半点面子都没给,虽然笑眯眯的应对,也是把人得罪了。
周嘉妮将协议拢起来整理好,笑道:“谁说材料只从咱西河公社的大队进?”
翟项强头一次表情失态,震惊的瞪起了眼睛。
这个小周同志,当着他这个西河公社领导的面,要给别的公社领导创业绩?
李敬党忍俊不禁,把头偏过去压住了笑意。
就听周嘉妮笑眯眯地道:“主任你先别急啊。”
她拿了张空白纸,在纸上画了两条路,道:“咱们面临的不光是原材料的问题,还有运输问题,运输问题如今最需要解决的就是路。您也知道,运输队的大卡车,非必要情况都不太愿意走这边的路。”
“因为我们现在有熟人,加上关系还不错,所以人家愿意过来迁就一下我们,可要是哪天关系断了,或者人家不常跑这边了,让别的司机迁就弄不好费用还得上涨。到时人家不愿意往这边拐,我们就得把货送到东河公社这个路口……”
周嘉妮在纸上写写画画,道:“可其实就这一小段路最不好走,尤其一下雨,车陷在里头都出不来。而这段路是东河公社的,咱没权力碰,人家呢,修不修对他们没影响,东河镇的中心路就能通出去,人家干嘛费劲再多修一段与咱们有利,与他们无所谓的路?”
“两边没少交涉个问题吧?人家就是左推右挡。”
两边换好几任领导了,这个问题一直没解决。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让西河公社出人出力,他们觉得亏;但东河公社那边觉得没必要,也不愿意修,哪怕铺层石子都不愿意去费那个劲。
翟项强道:“你想借这个机会跟他们拉进关系,好让他们同意修路?”他摇摇头,“够呛,桑冲锋那个家伙要是这么好说话,问题早解决了。”
周嘉妮道:“主任,咱收一收,再放一放,到时候让他们自己人去找他们公社抗议去啊。”
翟项强愣了下,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脑瓜啊,行,从别的大队进货就进吧。不过修路这个主意就不要打了,桑冲锋那个老狐狸,让他点头,这点真不够,咱得再割块肉出去。”
如果将来这个编制业真发展到一定规模,他去争取东河公社的授权,他们自己去把那段路填一下。
眼下从东河公社进货这事么,说起来他也不亏,让高永程那几个家伙吃个教训,以为没了他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了,还拿架子?看最后谁哭。
大家都清醒清醒吧。
嗯,说不定还能增加西河公社的凝聚力呢。
回去的路上张宝生还是气咻咻地问候了好几个大队队长的祖宗十八代。
去东河公社的事交给了李敬党,李敬党还是有点人脉关系在的,由他东河公社的好友带着,跑了几个村,就把这事敲定了。
接下来前进大队忙的不亦乐乎。
盘村大队、小金村大队那些人都在等着张宝生上门示好并被他们拿捏呢,结果没等来张宝生,等来了前进大队加工坊正式搬进厂里的消息。
放了好几串鞭炮。
同时,还有牛村大队、安永大队、西沟、东旺等这些队里的人去上班的消息。
因为他们的放弃,这些大队增加了一个名额,另外几个名额,是来自东河公社下头的几个大队。
“东河公社的人?”高永程几个听到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焦急道,“咱西河公社这么多人他不招,招东河公社的人?张宝生疯了!”
朱开业道:“张宝生没疯,他们从那几个大队进材料了。”
“咱这不是被耍了吗?”辛永昌说完自己沉默了下,人家哪儿耍他了?可心里就是在觉得窝囊之余还透着一丝丝委屈是怎么回事?
“走,咱去公社找领导,我就不信了,领导这也愿意?”高永程叫嚣着道。
其他几个大队的干部都有些后悔了,但到这会儿了,只能一起去公社找领导。
朱开业不想跟他们混了,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离了他前进大队,我就不信我们还混不好了!”
他回村后没去村委,去了村委后头的一处院子,看着做好的花边篮,笑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娘的,干了!”
那小同志说得对,怕啥追究?他给全村人谋福利,到时候领导要是敢追究,就让平榆村那些老太太集体找领导哭去。
领导不怕讲理的,就怕这种不讲理的,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不了了之。
到时候木已成舟,公社能拦着不让做?
另一帮人到了公社,被告知翟项强去县里开会了,第二天再去,开会还没回来……
这边,张宝生连着两三天都是从早到晚都乐呵呵的,省城那边又加单了,除了编织筐,还有数量不算多的收纳凳。
最让他乐呵的还是觉得扬眉吐气了一把。
没让那几个王八羔子拿捏出,比接了两个大订单还高兴。
正坐村委办公室里抽烟,眯着眼看报纸呢,刘爱玲进来找他开介绍信。
“队长,我想请几天的探亲假,麻烦你给我开张介绍信吧。”
张宝生认出来了,是跟小周那一批的知青,来了还不到半年,便直接道:“批不了!”
刘爱玲笑容一僵,道:“队长,从我来到咱村,除了头一天上工不适应晕倒后歇了半天,其他时候自问表现也积极,干活从来没拖后腿,为什么不能请探亲假?”
她以为张宝生把她归到受惩罚的那些人了里,所以这说法也是在暗示,自己上回可没闹事。
张宝生淡淡道:“才来不到半年就请探亲假,要是人人都这样,我还怎么管理?况且,即使我这里过了,公社也不可能给批。”
一听不批,刘爱玲就有些急,顺口道:“我娘病了,那天去镇上往回打电话才知道,病的很厉害,我不放心,想回去看看。”刘爱玲红了眼圈,道,“公社那边我会去找领导说明情况的。”
张宝生突然想到什么,拧眉道:“你娘得的什么病?”
哦,他想起来了,就是上回骂他泥腿子的那个妇人,看那一蹦三尺高的劲头,感觉这辈子应该都不会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