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玲没想到开个探亲假条这么难,一时没这么多准备,就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我娘身体虚弱,经常生个小病小灾的,可能最近天冷,就有点严重了……”
张宝生道:“不对啊,上回你娘骂我的时候中气十足,隔着半米远那唾沫星子都砸了我一脸,怎么会虚弱呢?”
刘爱玲脸色微变:“队长你见过我娘?”又僵笑道,“怎么会呢,我娘又不认识您。”
什么意思?她娘不但见张宝生,还骂过张宝生。
脑子里轰的一下,突然想到,张宝生去过省城…不、不会是周嘉妮带着张宝生回过二纺厂宿舍吧?
周嘉妮有病啊,带张宝生去宿舍区干嘛?
第100章
意识到谎言崩塌, 刘爱玲有种濒临崩溃的暴躁感,为什么自从周嘉妮不听她使唤之后,每条路都走得这么不顺利呢?
还有她的家人,哪怕她都不在省城了, 他们都还在拖她的后腿。
谎言被戳破的羞愧感和目的没达成的不满足感, 让刘爱玲真情实意的哭了出来, 道:“我就是太想家了, 队长您帮我开一张介绍信吧。”又道,“我娘那个人就这样, 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你千万别跟我娘一般见识,要是拿这个卡我, 我可太冤枉了。”
张宝生心口窝一阵闷堵,老眼眯了眯。
打头一天来他就觉得这丫头是满心眼子的,尤其知青闹事那回,当他看不出来呢?
只是平常听记分员和小队长反馈,这姑娘还算勤快, 就没再理会了。
没想到这会儿跟他前头耍心眼子, 拿话噎他。是不是他不批, 就成公报私仇了?
刘通从外头进来,诧异地看着刘爱玲,严肃道:“啥卡你不卡你的?来插队下乡不要遵守制度的?要是人人都想家,人人都来哭一场, 咱甭管理了。”
张宝生垂下眼皮, 冷声道:“等过年着吧, 你放心,春节期间探亲的名额有你一个, 现在全队上下都忙,这假不能批。”
刘爱玲没想到正当头上刘通会过来,咬了咬唇,转身哭着跑了。
张宝生等人走了才气道:“心眼子不往正道上使。”
刘通问了问经过,提议道:“要不往二纺厂打个电话,让嘉妮爸妈帮忙打听一下,可别她转头去镇上跟家里联系,搞串通啊。”
张宝生就倒背着手去了厂子那边,找小周同志父母帮忙,得跟小周同志说一声。
事关刘爱玲,周嘉妮本能多警惕几分,事无巨细的问了一遍,最后点头,道:“我去打电话。”
因为知道刘爱玲跟家里的关系没有那么和谐,所以就感觉这举动有些奇怪。
再说,上辈子刘爱玲可没有这个步骤,而是每天都在风风火火的表现,上工的时候卖力干活,收工后卖力在村里上蹿下跳,头一年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积极的想要请探亲假,甚至还主动让过探亲名额。
所以,这绝对不正常。
周嘉妮去村委打了个电话,等余慧芳回过来后,她问吕翠兰的情况,听她妈在电话里表示,吕翠兰早上才追着四女儿骂了二里地,啥病没有。
挂电话前周嘉妮对着话筒道:“妈,我给你们寄了点棉花和粉皮,注意查收哦!”
余慧芳笑道:“巧了,我给你做了身新棉裤棉袄,昨天刚寄出去,你估摸着时间去邮局拿。”
“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周嘉妮跟张宝生他们分析道:“以刘爱玲跟家里的关系判断,她想家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才因为她的馊主意让她爹在厂里扬名,估摸着事业都得滞留一阵子,她回去找骂么?”
张宝生突然道:“是有点古怪,这段时间刘爱玲请假挺勤,去镇上也挺勤快。”
周嘉妮心头突然一动,那天丢的篮子,不会是她拿走的吧?
可她拿那个干嘛?给家里寄回去好跟家里缓和关系么?不大可能,在吕翠兰眼里,弄个篮子还不如往回邮几块钱。
毕竟没有证据,周嘉妮没跟张宝生讲,而是随意地问了问刘爱玲的请假记录。
这两天经常上半天的班,而且…周嘉妮眉头一抬,目光在记录本上定住——丢篮子的那天她没上工。
不会这么巧吧?
可她白天请的假,篮子是下午五点多到六点之间丢的,也不搭边啊。
周嘉妮就出去找孙萍打听丢篮子的那天傍晚刘爱玲在没在知青点。
“不在,那天她白天请假去镇上了,下午回的知青点,吃晚饭前又去刘月珍婶子家描鞋样子了。”孙萍小声问,“嘉妮,她咋了?”
周嘉妮眉头动了动,笑道:“还不确定,别跟别人说我来找你干嘛。”
孙萍点头:“放心吧!”
周嘉妮去找刘月珍。
刘月珍见周嘉妮来找她,从心底里高兴,毕竟上回因为护着刘爱玲误会了这个姑娘,人家也没为这事拿乔,平常在路上碰见了也是婶子长婶子短的,现在这周同志带着整个大队发展,她家也沾了不少光,所以对上周嘉妮就格外热情。
“嘉妮,快来家里坐坐,你平常可不大到咱这边的胡同里来。”刘月珍笑模笑样的,语气亲切地不行。
周嘉妮笑道:“今天这不就来了打扰了吗?”
“快进来快进来,你坐着,我去给你冲碗糖水喝。”
周嘉妮赶紧拦着,说明来意,道:“婶子,我是听人说你鞋样子画的好,想来问问能不能借我描一下?”
刘月珍去拿东西的动作一顿,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笑道:“你听谁说的啊?我哪会画鞋样子?不过家里确实有个谢样子,是刘爱玲同志给我画的,我可不会画,哈哈哈……”
说完才想起来周嘉妮跟刘爱玲的矛盾,语气一顿,过来说道:“说起小刘同志,上回我误会你跟另外一个女同志了。”
说来也怪,当时周嘉妮没惹她没干嘛的,她为啥对人家意见那么大?
但后来慢慢咂摸过滋味来了,她对小周同志的敌意,都是通过刘爱玲话里话外对周同志的描述得来的。
也是反应过来后才看出来那个小刘同志心眼子不少,如今虽然也有往来,但没以前那么维护那个姑娘了。
周嘉妮赶紧笑道:“多久的事了我早忘了,婶子你咋还这么惦记呢?”又道,“我就是听说五号那天下午,刘爱玲来找你描鞋样子,想着可能婶子鞋样子画的好,这才来问问,弄半天就是刘爱玲自己画的呀?”
刘月珍‘嗐’了一声,道:“啥啊?那天她是来还手电筒。”
周嘉妮的惊讶表现地很自然,就是随意聊八卦地样子:“她借你们家的手电筒干嘛?”
“嗐,这不是说刚搬到知青点晚上害怕嘛,说有个手电筒晚上有点啥动静也能照照。”
周嘉妮认同地笑道:“知青点在村外,他们刚搬过去肯定要适应一段时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跟老知青的屋子打通,跟他们作伴呢。”
“可说是呢……”
刘月珍见周嘉妮不介意说刘爱玲,拉开了话匣子也有些收不住,周嘉妮三拐两拐,就不动声色地套出刘爱玲那天过来没进门,把手电筒递给刘月珍就走了。
也就是说,她没在刘月珍这里逗留,可按孙萍说的,她出去时间可不短。
要说来问刘月珍之前,她只是处于警惕的怀疑。那么现在,能确定百分之六七十了。
周嘉妮告辞折回,中途顺手带上孙萍一起回村委汇报。
孙萍云里雾里的就成了线索提供者,不过她只知道刘爱玲那天请假,傍晚又出去一趟,但她们宿舍没有篮子,刘爱玲应该也不会往宿舍带。
至于手电筒,孙萍说压根没见过,也没听刘爱玲提过,至于刘爱玲晚上有没有出去,孙萍就不敢保证了,她睡觉挺沉的不说,偶尔还跑去周嘉妮那里住。
不过这几点,就能将确定程度能提到百分之八十以上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村里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只注意着她的行踪。因为小周同志笃定刘爱玲肯定带着别的心思,一个篮子,再好看也不值当冒这个险。
也没抻多久,在三天后把刘爱玲抓了个现行。
怎么说呢?刘爱玲请假未成功后每天都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孙萍偷偷来汇报时说,从来没见刘爱玲那么不耐烦过。
按嘉妮的话,她这人最会伪装,结果这两天因为发呆被孟见娣喊回神,她好几次来不及收起脸上的不耐烦,语气里也带火,搞得孟见娣背地里骂她有病。
刘爱玲是有种孤掌难鸣的凄凉感、无力感。
不像在省城时,想做点什么,她只需要要动动脑子考虑好,再在周嘉妮耳边动动嘴巴,剩下的只要等待就好,还不耽误她做家务、写作业,跟姐姐妹妹斗心眼子。
现在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不光要动脑子,还得动手动脚,并磨着嘴皮子跟合作的人谈条件。
最终合作谈好,她帮平榆大队盗创意,平榆大队的人做出来,她再把篮子卖到市里,让他们也出一把前进大队的风头。
而她要求的是,平榆大队找公社要人,把她调过去。
这事从赵卫国那里崩了后她就开始计划了,不动声色的跟村里人打听附近大队的情况,最后选定平榆大队。
篮子只是顺手,最主要,也是最能决定她价值所在的,是把篮子卖出去。
她想着,周嘉妮把篮子卖到省里百货大楼算是给她搭了梯子,她就拿这个当卖点跟市里百货大楼谈,价格再比前进大队低点,不信没出路。
周嘉妮都能以此出人头地,她自问不比周嘉妮少点啥,肯定也能成功。
计划是挺好,先找张宝生开个介绍信,让请假的事在队里过个明路,再拿张平榆大队的介绍信,然后去市里待几天。
但最关键的一步,让一张介绍信卡住了。
可她拿不到介绍信,去不了市里,这最能体现她价值的一步就等于废了。
偷着走肯定不行,一旦抓住,弄不好平榆大队都要马上跟她划清界限,只能走明路,哪怕最后张宝生知道了,除了生气和指责她几句,旁的也没啥。
比起挨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更重要,这几乎要成她的执念了。
朱开业知道她出不去还挺失望,劝她要不然就留在前进大队,帮他们把另外几款篮子也弄出来。
刘爱玲当然不同意,让他们想研究就去县里买,她都不能调走,为啥要替平榆大队的人冒险?她又不是闲的。
朱开业就从他们队里找了两名知青,想让刘爱玲说说怎么推销给市里百货大楼,并表示,不管她出不出得去,平榆大队都惦念这情分,想办法把她要过去。
刘爱玲掌握着最关键的一步,肯定不愿意妥协,她要朱开业先把她调过去,只要她户口在平榆大队落下,第二天就启程去给他们找销路。
两方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张宝生、李敬党他们几个沉着脸出现了,逮了个正着。
公社领导下来,把朱开业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场查封了他们仿制出来的七八个篮子。
周嘉妮过去拿起篮子,抛开别的不说,这年头的手艺人水平都不错,手艺一点也不比的张老四、盛满粮他们差,不过,她笑眯眯地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几个老爷子道:“这是最后一批老编织手法的篮子,刘爱玲应该多走两步从里头那一摞拿,那样你还能学到我们更新后的编织手法。”
有个老爷子问:“还能有啥新编织手法?张老四跟我一个祖师爷,他还能编出啥花来?”
周嘉妮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老爷子们,四大爷去省城见过市面,见过南方藤编作品的手法。我们村盛满粮您认识吧?”
那老爷子一扭头,鼻子里哼一声道:“他手艺比张老四差一截。”
“盛叔进过省城友谊商店,见过出口创外汇的编织工艺品手法。”周嘉妮叹道,“本来你们也有这种机会的,现在都被你们队长这自作聪明的做法给毁了。”
有个老爷子瞪眼:“啥意思?”
“在我们那儿上班,如果能评选上优秀手艺人或者员工,都有去省城游玩的机会。”周嘉妮笑道,“队里掏钱,管吃管住管车票,你们自己说,我们给的诚意足不足?”
那几个手艺人就去瞪朱开业。
朱开业想骂脏话,在公社的时候根本没提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