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馋前进大队的成就,如今机会来了,又怕让几个个别的把这好事给祸祸了,他最近别提有多憋屈了,感觉自己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道。
可苏叔那边也得罪不起,以前村里能有点活钱,可全是苏叔带着人、带着货出去换回来的。
此时要是话说的狠了,多少显得他有点儿放下碗骂娘的意思。
更别说当年选举人家可给他出力不少。
候拥军愁的直揪头发,去村里供销社拿了两瓶酒,瓶装的,都没打散的,用网兜拎着去了苏承海家。
一进门满脸堆笑:“叔儿!”
苏承海正坐门槛上抽烟袋锅子,见他进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哟,今儿刮啥风啊,候大队长竟然刮咱家来了。”
候拥军笑:“就是不刮风,我还不能来看看我叔儿了?”他邀功一样把酒往前递了递,“给我叔送酒来了。”
苏承海吧嗒了口烟,还是一脸不待见,半眯着眼道:“甭价。”又道,“我想喝酒,自有徒弟孝敬,你是大队干部,你这酒啊,我怕喝了烧心。”
扬声喊他老伴儿,作着怪腔:“诶,老婆子,咱孙子今天没闯祸吧?你出来问问咱候大队长,要是闯了祸,该赔钱赔钱,该鞠躬鞠躬,我回屋眯会儿。”
说完起来进屋,哐当一关门,不露面了。
候拥军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窝着火还不敢发,转身把酒往苏婶儿手里塞,僵笑道:“婶儿,这是我孝敬我叔的,队里还有事,我就先去忙了。”
苏婶儿一个劲地推,道:“不收不收,拥军啊,你可别叫我为难,你苏叔那个脾气,他不想要的东西我给他收了,他转头得冲我发火。你快拎回去吧……”
一直把候拥军送到门口,低声笑说道:“嗨,你也别怪老头子,他也是觉得村里以后可能用不上他了,以为你们觉得他没用了就把他甩墙头外头去了,现在那些小姑娘小小子能帮村里挣钱,他成废物了……”
候拥军无奈地道:“婶儿,我们没这么认为……”
苏婶儿一叠声笑着拦话,一点也不想听他解释啥:“知道知道,没事没事,我回头劝劝他,拥军,快去忙吧。”
把候拥军推出去,也哐当把门关上了。
候拥军一张黑脸皮涨红,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
结果才走到大队部门口,就看到了好几日没见的宋超同志,还有前进大队另一位新秀,指点过他们塑料大棚工艺的邱同志。
心头顿时一喜一松,无比热情地上前跟两人握手,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讨好,笑道:“宋同志,邱同志,屋里请屋里请…小刘,泡两缸茶来。”
第157章
宋超赶紧阻止:“侯大队长, 不用忙,我来就是下个紧急任务,说完我就走,还要赶着去牛村和西沟大队呢。”
侯拥军一听给他们安排任务, 这说明上头没打算不管他们, 心头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忙笑道:“好好好, 任务最重。”
但听完任务内容,侯拥军就愣了。
摘下脑袋上褪色的蓝帽子, 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宋超笑道:“有难度?”
“没, 没难度。”侯拥军重新把帽子扣回去,笑道, “宋同志放心吧,我们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宋超推推鼻梁上还挂着一道裂纹的眼镜,笑道:“没难度就好,你们要是有现货可以用现货顶上,不过要保质保量。”
侯拥军:“村里没有现货了, 我马上通知他们停了手里的活先做箢子和笸箩。”
邱则铭从旁道:“那侯大队长去忙, 让同志们辛苦一下, 加紧赶赶,后天统一过来收货。”
侯拥军:“放心放心,一定完成。”又道,“邱同志, 你来都来了, 能不能耽误点时间去看看我们村里弄的那个大棚……”
邱则铭正找节骨眼插话传达信息呢, 闻言忙歉意道:“下回吧,除了以上几个村子, 我跟宋同志还要去趟东河公社那边的田子庄大队,听说他们手里有现成的箢子和笸箩,去收点儿先发出去。这趟委实太赶,周组长谈下的单子不小,人家又要得急,她自己还从别的地方收了一批,下次就好了,下次都按着任务时间来排……”
替小周同志吹了一把,吹完跟宋超走了。
出村后宋超还小声问:“邱同志,组长真从别地收货了?”
邱则铭看了他一眼,宋超心头一咯噔,忙笑:“收了收了,肯定收了。”没收也得收。
另一边,侯拥军仔细把那话反复咂摸几遍,微微吸气,脸上不自觉露出个笑容,心说:“好啊,这几天没动静,还以为上头迁怒不乐意来他们村了,没想到是周组长憋了大招。”
他把那两瓶酒锁自己桌柜里,转身脚步轻快地去了加工坊。
前后也就一小时左右,苏承海那边就知道了,苏家跟着他跑货的侄子就过去了,气不过地说:“二爷,公社那边是不是故意的?”
苏承海不紧不慢地将烟袋锅子里的烟丝压实:“这任务好几个村都下了?”
他侄子叫苏峰,上前殷勤地给他二爷点烟,一边道:“侯拥军是这么说的,谁知道真假。”
苏承海嘬了几口,才吞着云吐着雾地说道:“前脚才从我这儿吃了排头,后脚就来这出,这是跟我玩心眼呢。”
苏峰笑:“好家伙,还跟咱玩孙子兵法呢?要不我出去打听个虚实?”
苏承海挥挥手,苏峰离开。
苏承海在门槛上坐了一下午,抽完烟就托着一把小茶壶喝茶,天黑前苏峰才回来,连着跑了好几个村,忙了一身汗,接过他二大娘递来的蒲扇呼哧呼哧扇着风,语气紧张道:“二爷,下的实打实的单子,我给他估了估量,箢子得四五十个,大笸箩三十来个,全要的急货。”
听到这个数量苏承海有些坐不住了,然而,他侄子下个信息更炸。
“他们还去田子庄了,从那边直接买走了十五个箢子,五个笸箩的现货,给的价比咱当初还高两块。”
苏承海老脸瞬间涨红:“高了两块?个狗日的,之前是砸咱饭碗,现在是给咱掀锅啊。”
倒背着手想往外走,紧走两步又转回来,镇定地吩咐侄子:“去把侯拥军给我叫来。”
“得嘞叔。”苏峰转身往外跑。
侯拥军极不想来,但他想到自己欠苏承海的人情,心头转了几转,跟着苏峰过来。
苏承海还想端架子的,但他不知道他把泥人逼出了三分气性,一进门,侯拥军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叔,您可真是一点亏不吃啊,当年选举你支持了我,可是将这份人情用明白了。”他笑着指指自己的脸,道,“对我使来唤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您家下人呢,哈哈。”
苏峰皱眉道:“侯拥军你什么意思?”
侯拥军笑着指指苏峰,继续跟苏承海哈哈笑道:“这臭小子,得比我小五岁吧?”
平时张口闭口都是‘侯拥军’‘侯拥军’的,你就算不喊一声队长,好歹叫声哥吧?
苏承海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这份不好看不仅仅是生气侯拥军语气里的讥讽,而是侯拥军单方面把两人本来不错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他眯着老眼定定地往侯拥军脸上瞧了瞧,沉声跟侄子道:“苏峰,给侯大队长道歉。”
后知后觉地咂摸过来滋味儿,好像有些过头了。
前一道侯拥军来时,还赔着小心满脸恭敬,那时候惹他一道本也没啥,这趟他不该叫侄子去喊人,应该豁上老脸自己走一趟的。
苏峰扭了扭脸,心说当年要没他叔,侯拥军能不能当上大队长还不一定呢,他欠苏家大人情呢,自己道哪门子歉?便没吭声。
侯拥军摆摆手笑道:“没必要,我就是个听喝的。”然后不再理会苏峰,笑问苏承海,“苏叔喊我来有啥吩咐?”
苏承海却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家侄子,再次沉声道:“苏峰,给大队长道歉!”
苏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愣了下,才僵硬笑道:“大队长,您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我嘴臭不会说话,您别跟我计较。”
侯拥军摆摆手,没说计较还是不计较,再次看向苏承海,眼神询问。
苏承海心头微微发沉,垂着眼皮摸起烟袋锅子,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捏出一撮烟丝填进去,用粗糙的拇指慢慢压着,道:“拥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咱爷俩之间…我就有啥问啥了?村里如今是什么意思?”
侯拥军说出那番话,也掀走了心头的大石块,语气多了几分客气地疏离,笑道:“苏叔,您是问村里的编制业?若谈这个,那我说说我的想法,我作为大队干部,当然是希望大队好,大队好了,社员才好,前进村今年工分钱涨了多少您该听说了的,您不在乎那几个钱,可村里在乎,老百姓在乎。村里穷啊叔,有多少户人家年年倒欠着村里的账,有多少小伙子三十了还娶不上媳妇,有多少户人家家里孩子掏不起上学的钱。”
“如今有挣钱的机会,我得争取,就算我不争取,等周围其他大队都富起来了,你觉得咱村人能绕得了我?”
苏承海:“他们去田子庄买货了?杨洪怎么说?”
杨洪就是货行里第二说得上话的那位。
侯拥军愣了下,笑道:“他杨洪能大过公社?他杨洪能比钱香?”那个村恨不能搭上编制业这股风呢,况且收货本钱一个比苏承海他们高两块,这钱村里为啥不挣?
也算借说杨洪这句话敲打下苏承海,说完便站起来走了。
苏峰有些气恼,道:“叔,他啥意思啊!到处要不是您说话,谁认他侯拥军是啥玩意儿啊!”
苏承海眯着老眼半晌没说话,片刻后强行挽尊了一句:“呵,你叔我啊,真被人甩墙后头去了。”
起来倒背着手进了屋。
等着吧,且先看看田子庄那边杨洪要咋弄。
反正,年前还对他尊敬有加的杨洪,最近这些日子可不大听招呼,连端午节都只打发徒弟送来六个粽子,一刀肉,人都没登门。
杨洪第二天下午就来找他了,带着点心,带着酒,进门亲亲热热地喊:“苏老哥。”
苏承海坐院子马扎上搓草绳,闻声只撩了下眼皮,道:“老杨来了。”转头喊他老伴,“老婆子,去打点酒,买点花生米、蚕豆,我跟老杨喝两盅。”
宋超他们从田子庄要的货其实不算多,但杨洪多精啊,西河公社那边的人跑到东河公社大队田子庄买笸箩和箢子,为啥不去别的村买?这信号再明显不过。
他也马上打发徒弟出来打听一圈,听完信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赶紧买上东西来南旺了。
再不团结团结,老本行都要让人端喽。
两盅酒下肚,杨洪重新倒酒的时候就给苏承海赔不是了,而后两人暂时放下心结,讨论眼前的局势。
杨洪:“你们公社提上去管着这块的丫头,听说还不到二十?咋这么有门道呢?”
苏承海先前真瞧不上那个小丫头片子,心里也窝着火,但此时真的很难否认人家的本事。
又想起另一位同样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哼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是能折腾,折腾的也挺好,可就是不懂得尊老爱幼。”
新一辈,都不知道拜山头了。
像他们出去,到了哪块地界,倘若知道当地有同行把头,特别是上年纪的人,他们都得去家里敬一敬。
同样,他们在家里也受过其他地区把式头上门来拜访的。
这样的尊敬受惯了,突然来了这么能整事但不懂事的,他心里落差大,这别扭可不就绕不过弯去了。
杨洪道:“苏老哥,往前是兄弟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甭管咋说,咱是同门同行,这时候咱可得拧成一股绳啊。”
苏承海夹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垂着眼皮道:“难喽,货行再怎么样,也拧不过公社的大腿,更何况是给老百姓谋福利的事,想再有以前的风光难了。”
货行以前是大爷,如今弄了这么一手,往后只能是二叔了,这大爷是人家的。
田子庄还好点,估计那丫头就是敲打一下,同时也算提个醒,她要是想,不光能祸祸他们这边的市场,还能祸祸东河公社的市场老底。
“能当干部的,脑子都好使。”苏承海砸吧了一口酒,郁闷地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惹不起。
杨洪也闷了一口气,他还有点持怀疑态度:“你说那丫头真能一气卖出去这么些货?”
“咋着?总不能是她自掏腰包吧?”
杨洪想想也是,近一千块钱的货,可不是谁都能掏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