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好事的过去问:“你小儿媳跟你小儿子谁当正式工不都一样啊!”
赵梅婆婆梗着脖子道:“咋能一样?咋能一样?落到开山身上那就是我老张家的,他得了个短命的病,将来他早早走了,他亲大哥接的理所应当。现在家里那个死老婆占着,将来开山要是早走了,她一改嫁,那个活不就成人家的了……”
“那不还有你小孙女啊,听说惠惠学习可好了,还拿了奖状呢。”
“有个屁用?她就是得十张奖状那也是个丫头片子。”
这话传到赵梅耳朵里,她冷哼着放出话:“这岗位早晚是惠惠的,要是惠惠不要,还有我娘家侄子,或者哪怕我还给村里也不会让那起子脏心烂肺的得一分好。”
把婆婆气了个倒仰,成天在村里散播赵梅的坏话,还说厂里分名额的是不是瞎了眼……
但没办法,赵梅这个转正资格是她凭实力赚来的,质检工作做的又快又好,带人带的也仔细,教技术用心,又兢兢业业,也是厂里的中层干部班子,这么优秀的职工为什么不奖励?
今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也让周嘉妮感受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知道有些事情会发生,却没有那个能力去阻止,甚至连预警都做不到。
滨县这边也有明显的震感,后半夜村里敲锣把沉睡中的人喊了起来,睡眠深沉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稀里糊涂的跟着出来。
周嘉妮尤为沉默,接下来的忙碌带了几分沉重,她去公社跟翟书记商量后,让厂里暂停订单,集中人手编了上千张凉席,连同公社组织捐赠的蔬菜粮食一起发往灾区。
几日后接到杜芸馨的电话,才知道邱则铭所在的部队前去支援了。
邱则铭所在的连队刚结束连续几天的救援,出来后听说来了新物资,过来帮着搬运,当得知这批物资的来源地有他熟悉的地名时,心头仿佛注入了一股力量,沾满泥土的脸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透破虚空,遥遥朝某个方向看了片刻,一咬牙,扛起一个大麻袋就走。
**
秋季的广交会如约召开,但也注定是带着伟大转折的一季,开幕前一晚半夜里,会场那边突然接到通知撤掉会场内有关于□□的照片,周嘉妮他们不知情,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招待所走廊里一阵兵荒马乱,有敲门喊人的声音,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离开。
一位舍友起来披着衣服探头看了一眼,忙关上门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我听着、好像、好像临时接到通知,要求紧急撤掉会场内□□的照片……”
第二天先迎来的不是开幕仪式,而是大游行,不管是广交会的参与人员还是交易团,一起走到街上游行,慷慨激昂地喊着‘打倒□□’的口号,周嘉妮亦参与了这一历史性的胜利,之后才举行了简单的开幕仪式,这届广交会正式拉开帷幕。
今年编织品的成绩依旧亮眼,张宝生也知道要将格局打开了,他清醒的认知到这块饼太大,莫说一个前进大队,整个西河公社都有些吃不下了。
这年冬季,滨县工艺品小组正式成立,周嘉妮被调到县里,还是担任组长一职,还没正式上任时任务就压到肩膀上了——督建滨县工艺制品厂!
翟书记职位没动,他喊了周嘉妮过去谈话,问她要不要助手。
周嘉妮没冒然开口,察言观色片刻,思量着试探:“要不…您把李厂长发给我吧。”
翟书记笑着点点头:“敬党有建厂经验,有管理经验,他跟着过去你省心不少。”又道,“小白同志今年春、秋两季广交会期间,代李敬党管理厂子有模有样,他位子也该往上动一动了。”
空出的位子来,正好让队里培养了这么久的人顶上去,也该实打实溜溜了。
第172章
周嘉妮工作调动, 公社小组这边经过综合考核、由她推荐,赵玉珍担任组长,宋超担任副组长。
卫部长还是管着宣传这块,位子坐的稳稳的。
另外小组今年又增加三名组员, 负责协调跟其他公社的对接工作。
周嘉妮要走, 部门成员都有些不舍, 说要给她办一个欢送会, 周嘉妮哪好意思让大家掏钱,她笑道:“咱们择日不如撞日, 今儿中午我请客, 大家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一顿,把赵秘书、黄秘书一起叫上。”
黄秘书是谭副书记的秘书。
请大领导吃饭不合适, 但请两位领导身边的秘书还行。
不说以前他们对自己工作多有支持,以后也少不了会有工作上的接触,打好关系十分重要。
赵秘书接到邀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跟周嘉妮比较熟, 而周同志又是自己领导一手提拔上来的, 如今她往上升, 自家领导也颇有面子。
再则,周同志职位提升,领导把前秘书也送上去了,说不准将来他也要沾小周同志的光。
倒是黄秘书那里没直接应, 很婉转地表示要去看一下谭副书记今天的工作行程安排。
周嘉妮跟黄秘书的关系不似跟赵宏昌熟稔, 知道这人心思重, 唯恐自己请客是有什么打量,便笑了下, 道:“好,黄秘书确定了跟我说声。”
黄秘书去了谭副书记办公室,汇报周嘉妮请客吃饭的事。
今年谭副书记跟翟书记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谭副书记很想直接接手西河公社的编织业,期间甚至还甚至谈了自己的想法,整改编织业的管理制度,跑去厂里指挥一通,用一个外行人指点内行人的架势把大家都指挥懵了,遭到了乡亲们的嫌弃。
他不如翟主任接地气,他们首次参加广交会期间,翟主任没白没黑的在厂里蹲着,甚至从选材料、炮制材料再到简单的编织、成品后的熏制、上色等等,几乎将所有步骤都走了个遍。
那次广交会结束,翟主任手上全是因为炮制材料而裂开的口子,有些简单的编织步骤也是信手拈来,更别说跟职工们同吃同劳动,从细枝末节上了解大家的工作状态。
谭副书记去厂里,是倒背着手到处溜达,瞎指挥一通。当时白昊阳一面规规矩矩地招呼着,一面暗地里打发人找老乡家买了只鸡,安排人炖的喷香脱骨,客客气气将谭副书记请去吃饭了。
虽说最后谭副书记让秘书掏了票,可前进大队的老乡们心里都将他啐了一口,明着说比翟主任差远了。
当然,他想抓编织业务的事也被翟书记巧妙的挡了下来。
为这事谭副书记有点埋怨翟书记太霸道,他靠这个做出成绩了,也不让下层干部沾光喝口汤。
但到底是自己上级,心里有怨怼也没法。
不过此时听自己秘书汇报,谭德海马上道:“小赵去不去?”
黄秘书道:“去!”
谭德海:“那你也去,那个小周…管理整个县和管理一个公社完全是两个概念。资源方面她肯定要做出大调整,你找机会套套话,看她接下来的安排,这样万一有什么动向咱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黄秘书正色点头,带着艰巨任务去了,结果除了吃喝工作上的事只字不提。
期间黄秘书还巧妙的把话题引到工作上,周嘉妮嫌弃地瞥他一眼:“黄秘书,咱们这是送行聚餐,不是工作研讨会,大家难得放松放松,就不要张口工作闭口工作啦。”
饭局一结束,黄秘书回去公事公办的进行了汇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去了才对工作的事只字不提的……”
兴许周组长就是客气客气,没真想请他,但没想到他应了,所以才临时改变了饭局模式。
谭德海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片刻后挥挥手,让秘书出去了。
周嘉妮才没那么弯的心眼子,要是知道她好心请一次客还给人整了个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估计当时都不会喊黄秘书,累不累啊!
跟同事聚餐结束,还要跟于晚霞、孙萍、白昊阳他们几个聚聚。
张宝生、张老四他们也计划给她跟李敬党践行。
厂里职工们也对两人多有不舍,不少人心里都有些酸涩。
好在两人也不是今天说走明天就一起去县里报道,周嘉妮要早些,李敬党还要把手上工作做完,再带带白昊阳。
周嘉妮跟李敬党商量了下,决定不接受大队长他们的践行酒,一旦开了个这个头,后面再有旁人来请怕不好拒绝。
因为安永大队、南旺大队这边已经表达出这个意思了,让周嘉妮婉拒了。
于晚霞他们不同,这是同龄人之间的友谊,至于张宝生、四大爷他们那边,周嘉妮计划走之前挨着登门拜访一遍,说起来,自己有今天的成绩,根本原因还是大家对自己无条件的支持。
自家人聚餐,周嘉妮也没让于晚霞他们破费,自己是几人里最富有的那个,让他们掏钱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但白昊阳宝贝一样从家里抱过来的茅台酒,周嘉妮没拒绝,她也很想尝尝。
汪前进看着那酒都快流哈喇子了,眼睛盯着酒,嘴上跟周嘉妮道:“这酒还是刚下乡的时候他从他们家老爷子那儿偷的,两年了,铭哥走的时候他都没舍得拿出来,今天沾你的光,总算能尝尝了。”
周嘉妮可不居这个功,笑道:“他这是庆祝他要当厂长了。”
白昊阳笑:“嘿嘿嘿嘿嘿,别说出来啊!”
李敬党还有大队长已经找他谈话了,下周开会,他正式担任编织厂厂长一职,不过那时周嘉妮就去县里报道了,所以就借着践行的机会,提前庆祝一下。
当然,如果当不上呢,就单纯庆祝周嘉妮升职,他倒是心态好。
汪前进气的踹了他一脚,咬牙:“我明年的工作计划就是动员大队扩大养殖规模,弄个大点的养猪场。”
明年,周嘉妮眼神一闪,马上就迎来明年了。
恢复高考的事不好直接说,周嘉妮只能委婉地道:“那你得多弄点材料书籍来看看,也别光盯着专业性的书,涉猎广一点……”
于晚霞和孙萍倒是一直没放下课本,虽然不像周嘉妮这样每天都雷打不动的学,但也冲击过一阵子,近来也时不时将课本扒拉扒拉,有时候周嘉妮还会摘道题出来跟两人一起探讨,在娱乐活动严重缺乏的阶段,有时候一起解题讨论以前上学的趣事也变相增加了两人的积极性,回去也会再把数学课本看上几章。
汪前进也认可,道:“已经让我爸帮我找人弄材料了。”
白昊阳更不必说,他以后的担子会更重,也要常跟公社领导打交道,感觉肚子里墨水不足,汇报工作都抓不住重点。
加上跟这边混着吃饭,有时候吃着饭听她们仨探讨数学题、物理题什么的,一开始也不太往心里去,心说好不容易脱离了课堂,怎么下乡了还成天这道题那道题的,但架不住听的多,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他也起了点兴趣,有时候扒拉扒拉他妹手里的书。
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也将之前的基础重温了一小半。
但都不是正经学。
好在也算巩固了部分基础,况且头一年恢复高考,考题不算难,她手里还有高考宝典,等消息一出来,让大家集中突击一阵子,问题应该不大。
啥也不知道的白昊阳已经给各人酒盅里都倒了酒,连肖敏都要了一盅,打算尝尝。
茅台啊,她家里以前也有过,但那时她年龄小,只见过没尝过,现在都成年了,这里又都是可信任的哥哥姐姐,打算尝一尝,开开荤。
“来,这第一杯,咱们先庆祝咱们的周组长高升。”白昊阳举起酒杯,由衷地道,“我能有现在的工作机会,多亏了周组长带着大家搞编织,鼓励村里办厂……”
于晚霞难得没没心没肺,有点不舍地红了眼眶,道:“我也是,我也要谢谢嘉妮,要不然我肯定没有挣工资的机会……”比起种地,她肯定更喜欢在厂里上班啊。
孙萍喉头发哽,她更要感谢周嘉妮在关键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但感谢的话开了个头,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周嘉妮鼻腔里也有些发酸,笑道:“唉哟,你们干嘛呀,谢来谢去的也太外道了,你们可是我最好的小伙伴。咱们不说那些,高高兴兴地吃一顿、喝一顿,将来我还指着继续你们支持我工作呢。”
肖敏来的时候村里已经发展得很好了,虽然她也听说了嘉妮姐的成绩,但没实际经历过也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单纯的不舍嘉妮姐离开。
大家一起举杯。
晚上,于晚霞、孙萍两人跟周嘉妮挤在一张炕上睡,从刚下乡到现在,明明才两年多的时间,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于晚霞晚上喝了不少,说话带着点醉意地笑音,道:“我还记得到达这边的头一个晚上,我跟孙萍想家难受,你兴致勃勃地约我们一起去照相,后来仔细想想才知道,你把话题岔开了,不然我那时候准得哭一鼻子。”
后来也确实拍了合照,那张合照已经放在她家的相框里了。
孙萍也坦然地提起当时差点犯糊涂的事:“刚来的那几天是真累呀,我就记得我手疼,大拇指跟快断了一样,虎口那里火烧火燎得疼,疼的我想哭……”
她吸了吸有点堵塞地鼻子,不好意思地苦笑道:“事实上我也真哭了。”
于晚霞翻个身,不好意思的咯咯笑,闷声道:“我当时也哭了,我就是觉得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样的累,凭什么要来吃这个苦?哎,我记得当时手都脱力了,吃饭的时候筷子无意识的就掉了下去,我当时真感觉委屈的不行,太累了,太苦了,太想家了当时。”
孙萍噗地笑道:“就嘉妮当时最淡定,咱俩在那儿哭她在那儿淡定的啃窝窝头还是干什么,反正没耽误她吃饭,吃完一抹嘴问咱俩要不要买草帽。”
于晚霞又哈哈哈笑起来。
周嘉妮不知道是喝酒的缘故还是被两人提起当时的事,有点窘迫,觉得脸上跟着火一样的热。
没人知道她比她们多经历了一辈子,当然淡定。
不过现在躺在这儿跟两位好朋友一起忆往昔,心头竟意外有些奇异并轻松地欢快,这在上一辈是没有的。
上辈子她好像没有这样能躺在一起回忆过往时光的朋友,这种感觉意外的好。
三个人,将两年多的下乡经历从头到现在捋着说了个遍,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开心,还约好了等周嘉妮在县里的工作稳定下来后,她俩去找她玩,再一起拍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