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
难怪她会与太子殿下和离。
难怪先前她在东宫住了半年,仍没有任何名分。
难怪昨日太子殿下派人接她回去,她不肯。
所以不是太子殿下他不给,是她不要。
他在刹那之间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却又听见她对郎中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又似醍醐灌顶,让他立即醒悟过来。
她的决定是对的,这个孩子不能要。
太子殿下昨日才派人过来,显然短时间内不会放弃她。
若是被太子知晓她怀了他的孩子,不止是她要受到为难,他和陆家也逃不过。
那种惊喜之后的恐惧,让他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凉之中。
为什么他和自己喜欢的人要遭受这样的痛楚?
他不敢同她吐露自己的心意,甚至明知她对自己也有情意,却不敢坦然接受。
是他无能,亦是太子殿下欺人太甚。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诊堂,回到医馆外面平复心绪。
他劝说自己,不能怨恨太子殿下,当年陆家不过是个破落户,是他偶然被淮南王的人发现样貌与裴湛十分相似,所以陆家才得了淮南王的照拂,从破落户变成员外府。
陆家不能忘却淮南王的大恩,所以在对方提出要他和淮南王世子交换身份的时候,他不能拒绝。纵然他才刚刚与母亲提起想要求娶的姑娘,可母亲还是要他第二日便奔赴淮南王府,并安慰他会帮他留意那个姑娘,尽量拖住那个姑娘等他回来。
他此去便是三年,回来之后却已物是人非。
如今才知晓,原来他喜欢的姑娘,心里一直还有他。
“陆郎君,”忽听见有人唤他,抬眸看去,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拱手与他道,“我家主子想见你。”
“你家主子是?”
“我家主子是……”那人上前一步,低声道,“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
他不是被软禁在承奉司么?怎的来这里了?
“请吧,陆郎君。”那人嘴上虽是恭敬着,可眸中却透出迫人的凶光来。
陆少淮在附近的一家茶舍里见到了三皇子裴易。
没想到他竟真的从承奉司出来了。
对方清退了茶舍所有的人,只留了一个赶趁的唱曲儿,在丝丝缕缕的茶香中把玩着茶宠,斜靠在绣墩上,半点也不见品茶君子的清雅之气。
见他进来,也没有坐正身子,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陆郎君,坐。”
陆少淮此前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上次褚瑶的事情出自他手,故而对他颇为警惕。
“三殿下怎的来绥州了?”
“自然是冲着……”裴易故意顿了一声,叫陆少淮以为他是冲着他来的,而后才道,“褚娘子来的。”
“三殿下又要为难阿瑶?”是太子殿下给他的教训还不够吗?竟然还敢打褚瑶的主意?“这里有太子安排的人,臣劝殿下还是三思……”
“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没打算动她,”裴易满眼狡黠,“方才骗你的,我来这里是想与陆郎君做一个交易……”
“不知殿下要与臣做何交易?”
“说起来,上次我把褚娘子当成见面礼送给陆郎君,你可是丝毫不领情呢,不知道现在可有改变主意?”
陆少淮不知他又要打什么主意,总归不会是好事。“三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陆郎君是喜欢褚娘子的吧?”裴易挑了挑眉,一脸了然,“难道你就不想与她在一起么?”
“我与阿瑶之间,不需要殿下费心。”
“你是惧怕太子吧?”裴易嘴角略过几分嘲笑,“上次褚娘子那般玉软花娇地躺在你的面前,你竟能忍住不碰,实在叫人佩服呢……”
陆少淮目光寒冽,与他道:“太子殿下看重阿瑶,我自不能逾矩。”
对方长长的“哦”了一声:“那你甘心吗?把喜欢的女人亲自送给别的男人,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陆少淮不想与他继续谈论这些:“三殿下若只想说这些无聊地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对方的一句话唤住了脚步:“我知道陆郎君也是个喜爱权势之人,权势和女人,你难道不想全部拥有吗?”
陆少淮定在原地,良久,才转回身去,看见裴易给他倒了一杯茶,再次邀请他:“陆郎君,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
自茶舍出来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他回到医馆,褚瑶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找到方才给褚瑶切脉的郎中,自他口中确认褚瑶确实怀有身孕。
郎中误以为他是褚瑶的夫君,同他说,让他回去好好劝劝妻子,怀孕不易,要好好珍惜。
可是他却不敢劝她留下这个孩子。
想到三皇子和他说的那些话,他竟开始后悔,若是早些与三皇子他们合作,或许眼下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褚瑶,也不必牺牲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陆郎君,”褚瑶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提醒他,“你今日不是要回京城吗?何时动身?眼下快近晌午了,一起用了午饭再走吧?”
陆少淮自游思中回过神来,与她微微笑了笑:“不急,府中一时也无旁的事情,我想着等你新铺子开张之后再走也不迟……”
褚瑶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的铺子是否能顺利开张:“我已经耽误你许多时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有邱掌柜在这儿,你就放心回去好了。”
他凝视着她,叹气道:“你是在赶我走吗?”
褚瑶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好似有些怪怪的,先前明明就是来与她告别的,现在却又忽然改口说不回去了。不回去便不回去罢,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呢,目光好似还有几分脉脉温情的意味……
褚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捧着甜水的碗,喝了两口想要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额边滑落一缕发丝,褚瑶正要伸手去拂,却被他先一步,轻轻拂到了她的耳后……
这般亲昵的动作,让褚瑶登时懵了,目光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十分自然地收回手,神情却愈发温柔:“你胃口可好些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秋荷自后厨走出来,手中捧着一碗她刚煮好的卤梅汤。
“阿姐,陆郎君,这卤梅汤里我放了些陈皮,你们尝尝好不好喝……”
忽然瞥到铺子里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客人,秋荷正想去招呼,却在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时,惊得摔了手中的汤碗。
天哪!她看到了什么?
怎么又来了一个陆郎君?
第51章 不堪
褚瑶听见秋荷摔了汤碗, 便起身去瞧,又顺着她惊愕的目光,看向店铺门口。
那人玉冠束发, 高高在上一般站在铺子门口, 将阳光挡在了背后,身上大氅的绒毛轻浮于金色的光中, 流淌出矜贵的气息。
昨日才下过雪,今日的阳光照下来便格外通透清冷, 映亮着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他神色冰冷而淡漠,眸中透着冷冽的寒意, 叫人看着心里惧怕起来。
秋荷低呼一声, 挨到她的身边, 小声问她怎么会有两个陆郎君?
褚瑶不曾告诉过秋荷, 她嫁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陆郎君。这件事情她从未与旁人说起过,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知叶知道这件事, 甚至连母亲都不曾知晓这其中的内情。
“他不是陆郎君……”
褚瑶暂时也只能和她解释这一句, 因为裴湛已经走了进来,他身旁那位姑娘抬手摘下披风的帽兜,露出一张雪肤瓷肌的小脸来, 娇而不艳的容貌, 眼若秋波婉转看了她一眼, 随即便亦步亦趋与裴湛一起走进来,端坐在她旁边的那张桌子旁。
秋荷愣在原地, 她委实迷糊了:怎么方才进来的那位“陆郎君”, 好似就是半个多月前, 来此找表姐的那位?
先前她还奇怪,怎的陆郎君突然就戴起了面具, 为此她还问过表姐,表姐只说是陆郎君伤了面容,不得已戴上面具遮盖,让她千万莫要在他面前提此事。
当时她也没有多想,表姐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所以才会在看着另一位面容完美的“陆郎君”,觉得格外诧异。
秋荷不知该不该上前把他们当成普通客人招呼,倒是那位楚楚动人的姑娘先开了口,声音宛若云雀灵动:“店家,我们初来此处,不知该点些什么,店家上几道招牌即可。”
“哦,好。”秋荷一边怔怔应着,一边看向褚瑶,见她微微点头,才去后厨去煮甜水了。
褚瑶走到裴湛坐着的桌前,陆少淮也走过来站在她的身侧,两人向裴湛行礼,动作不约而同,礼罢起身时,颇有几分毓秀佳人比肩而立的意味,裴湛余光瞥见,脸色愈发深沉。
“天气这样冷,殿下怎的来绥州了?”褚瑶主动与他攀谈,语气恭敬客气,还有几分疏离。
裴湛很是不喜她这样的语气,先前在东宫时,分明两人已如夫妻一般相处,这才多久,便如此生分了?
方才进来之前,便瞧见他们二人动作亲昵,眉来眼去……
养不熟的白眼狼!
三年的夫妻情分算什么?
东宫半年的朝夕相处算什么?
初雪那日承奉司里的缠绵交融,又算什么?
褚瑶见他阴沉着脸并不回应自己,想必方才进来时看到陆少淮与她在一起,定然是误会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陆少淮,这样的误会总归是不好的,她有心想要解释,可是对方不问,她若主动说起,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余光瞥见方才秋荷掉落的那只汤碗碎片,卤梅汤也泼洒了一地,实在有碍观瞻,便准备去拿个扫帚清理一下。
才刚要转身,便被裴湛呵住:“去哪儿?”
褚瑶指了指地上:“碗摔碎了,我去收拾一下。”
“我来吧,”身旁的陆少淮也拦下她,“你坐着休息就好。”
对那位殿下锐利如刀的眼神他只当没看见,兀自去后厨拿了扫帚出来,仔细清扫。
“那我去后厨看看,甜水煮好了没?”
幸好这一次,裴湛没有阻止她。
昨日才去信给他,说不回东宫了,没想到他今日竟就过来了。
他带来的那个姑娘,以前她在宫里没有见过,许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安康郡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