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咯噔一下,收回心绪,转身领着陈沉和陈浮回去。
宋娴慈让他们歇了一刻钟,才吩咐陈沉到附近去打猎,或是去小河便捉些鱼回来,再去捡些干柴。她自己则带着陈浮下了山。
往回走了好几座山头,才见着了昨日安置马匹的那户人家。宋娴慈进去向大娘买了些香料和葱姜蒜油盐酱醋米,还要了些酒。大娘见她一张俏脸热得通红,便请她与陈浮坐下吃点西瓜,休整一二再走。
宋娴慈沉吟片刻,依言坐了下来,边吃着西瓜边听主人家说着这儿的风土人情。
她抬头怔然望向院外,忽觉若能在这样美的山林中有座这样的小院子,种菜浇花,安安静静活到老,真的很不错。
可惜自己一生都要囿于宅院之中,当一个克己端庄的宗妇。
大娘唠完这些,又笑呵呵地说起前几日二皇子同孟国公领兵突袭南蛮,直打得那些贼子屁滚尿流。二皇子骁勇,还一箭射杀了南蛮王,南蛮因此军心都乱了,没两日便来了几个使臣说要求和。
大娘又低声道:“听说三日后庆功宴一过,二皇子便要回京了。这番打了大胜仗,也不知圣上会如何嘉奖他……”
宋娴慈静了片刻,起身告辞。
大娘看了看天色,便也不多留,只帮她把水囊灌满,再去园子里拔了些菜赠她。
宋娴慈谢过,与陈浮带着东西一道往回赶。
两人一路不停地走到了茅草屋时,日头还没落山。
顾寂并不在屋内,想来还在神医门外等着。
陈沉已打回两只野鸡并一只野兔,叉了七条肥美的鱼,捡了些蕈子,打水装满了大缸,干柴也抱了一大捆回来,还乐滋滋拿出一包捡来的栗子给宋娴慈看。
宋娴慈看了眼,笑道:“届时将这些栗子往火里一丢,一定好吃。”
她休整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便去了神医门口。
顾寂果然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神医家又有饭菜味飘出来。宋娴慈走过去,轻声叫顾寂去吃些东西。
顾寂听到她的声音,回头打量了她片刻,点了点头。
宋娴慈拿出干粮和水递给他,低声道:“不必吃太饱,留点肚子。”
顾寂一顿,抬眸看向她。
宋娴慈笑,声音更低了些:“我闻见方才院里飘出的味,料想他做菜不得章法,这些年独居于此,定是过得清苦。咱们晚间在他门口架锅,亥时一到我便在他门外做几个好菜,引他出来。”
顾寂被这番话惊得沉默了好半晌,犹豫道:“可万一他不贪口欲,我们大晚上的惊扰了他,岂不是会弄巧成拙?”
宋娴慈抿抿唇:“午间我闻见飘出来好几阵菜味,定是做了不止一道,方才又生火烧菜。若是不贪口欲,他如此沉迷于医术,怎会花这样的心思?”
顾寂被她一番话说明白了,脑子转了转,开口问道:“那你午间说回去准备……”
宋娴慈笑了笑:“陈沉去了打猎捡柴,我与陈浮下山去了买东西。”
顾寂张了张口。
他今日是觉得妻子若能与他一同在门外不眠不休等个两三天,定比他这大男人一个人等更易叫神医心软,但妻子突然要回去,不知是真有妙计还是想回去歇一歇,虽他也不忍妻子受苦,可瘫痪在床的毕竟是他生母,心中不免生了烦闷。
原来是真有妙计,来时爬山的辛苦他还记得,能在天黑前赶回来,她路上定是走得很急。
顾寂捏着手上的干粮低头不语。
宋娴慈仍是笑着:“今日你站了一天,晚间你多吃点肉。”
顾寂心中一痛,哑声道:“好。”
宋娴慈回去让人把猎物处理干净,将葱姜蒜和大娘送的一大把苋菜清洗干净,再带上一堆锅碗瓢盆过去。
待里头熄了灯,宋娴慈便让他们在沈不屈门外架了两口锅,一口烧饭一口烧菜,又搬了张长桌和几把椅子。
亥时一到,宋娴慈将一只鸡、一半兔肉和六条鱼割了花刀腌制好,让他们另架一堆火去烤,然后便在长桌一角切菜。
她动作利落好看,没多久便将那只鸡和剩下一半兔肉切好。兔肉放入葱段、姜、盐、酱油和大娘自酿的米酒腌制一刻钟。
热锅倒油,加蒜末爆香,兔肉下锅翻炒……
诱人的香味直逼神医院子里。
顾寂和旁边的下人们两眼发直地盯着她面前的锅。宋娴慈头也不回地提醒:“该翻面了,等下记得撒上些椒粉。”
后面一阵慌乱动静。
宋娴慈笑了笑,将兔肉盛出放在桌上,然后开始炖鸡。
炖鸡麻烦些许,但醇香浓郁的味儿往神医院里一飘,里头的灯就亮了。
宋娴慈与顾寂对视一眼,然后低头,见鸡肉炖得差不多了,便悠悠地撒了些葱花,将那瓦罐端上了桌。
然后是炒蕈子、炖鱼汤……
那道门终于开了,一个矮瘦老者走了出来,忍无可忍气急败坏道:“无耻小儿!你们在此地作甚!”
这便是神医沈不屈了。
这声音洪亮贯耳,直吼得这几个下人一抖,生怕惹怒了这古怪老头,不肯跟他们回去为老夫人治病。
顾寂也面色紧张地站起来。
却见宋娴慈一边快速翻炒着锅里的苋菜,一边笑吟吟道:“神医来得正好,我炒了几个好菜,您来尝尝我的手艺。”
沈神医怒意凝滞在脸上,飞速垂眸扫了眼桌上那肉质金黄的炒兔和炖鸡,那白如牛乳的鱼汤,鲜嫩的炒野蕈,焦黄油亮的烤鸡烤鱼。
哦,还有刚出锅的新鲜苋菜。
只这一眼,便再难从桌上挪开。
偏这刚下完厨的小妇人还一脸笑意地把他摁在桌边,亲自盛了饭递上筷子,还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咽了咽口水,忽想到什么,骂道:“是不是那丫头教你的!她人呢!”
宋娴慈心知他说的是阿涓,笑道:“她没来。”
沈不屈一怔,细细打量了她神色,“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妇人倒也有点脑子。”当初她对阿涓的救命之恩自己已帮着还了,若是这女人带着阿涓来求自己,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宋娴慈笑了笑当是应了他,又偏头轻唤:“将军,你们也过来吃吧。”
顾寂呼出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来盛饭夹菜。
这些男人除顾寂还矜持点外,其余个个狼吞虎咽,尤其是沈不屈,最后直接拿菜盘子装饭,连菜汁都不放过。
酒足饭饱,顾寂见沈不屈一脸餍足,便向他言明来意。
沈不屈眯着眼睛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并不答话。
顾寂看了眼宋娴慈,放低了姿态:“我家夫人善厨,若是神医愿意,我明日让夫人做八道拿手好菜,请神医一品。”
宋娴慈偏头与顾寂对视,只见他面露恳求,便垂下眸子淡笑。
沈不屈听罢不觉有些意动,正要应下,转头却见宋娴慈眉宇之间有浓重的倦色。他自己也日日下厨,知道这其中的苦累,又想到宋娴慈这一伙人千里迢迢跑到这,不可能连油盐都带,定是大老远跑到山下去买了。
这小妮子上午在他家门口站着,下午又山上山下来回地跑,晚间又做了好几个菜。这一整天都在折腾。
他素来性子古怪,但这些好菜一入肚,现下已平和许多,又瞧着宋娴慈此刻的乖顺模样,像极了他早夭的独女,便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对顾寂说:“你倒是会做人。”
顾寂脸色变了变,知沈不屈在讽刺自己让妻子劳累来讨他欢心。
宋娴慈是他妻子,他何曾忍心让她劳累。娴慈之苦只是一时之苦,日后他定好生待她,好好补偿,不让她难过半分。可母亲之苦却是经年不愈啊。
“明日你同我去对面山上采药去。”沈不屈望着宋娴慈,“治你婆母的药草。”
顾寂眼睛一亮,忙道:“谢神医救命之恩!”
沈不屈皮笑肉不笑:“先别高兴太早,能不能治且看明日采药如何。”
顾寂看了眼宋娴慈:“我家夫人毕竟是女子,不如明日神医带我去吧,我是个粗人,差遣起来方便。”
“医你母亲所需的药,有一味长在寒潭之中,要入寒潭须得钻过一个洞口,这洞口只能容纤瘦女子和幼童进入。”沈不屈上下扫了眼顾寂高大的身子,幽幽道,“至于你,你还是歇着吧。”
顾寂默了默,忽张了张口。
“你别同我说要把这洞口砸开了。”沈不屈阴恻恻道,“那洞口隐蔽至极,我可不想被你这么一砸让人发现了我养的宝贝!”
“那我便在外头等着……”
沈不屈被他烦得一拍桌子:“大老爷们恁多话!老子就只想带一个去!你若再多言,老子便不治了!”
顾寂立时闭上嘴,一双眼睛带愧地看向宋娴慈。
宋娴慈便笑道:“那明日便劳烦神医带着娴慈去寻药了。”
第17章 第 17 章
◎被咬◎
第二日清早顾寂把宋娴慈送到沈不屈门口,抬眼看妻子休息一晚后气色好了不少,一颗心略略放下了些。
宋娴慈轻声道:“昨日我下山时听大娘说二皇子一箭射杀南蛮王,南蛮已派人求和。”
顾寂点头:“情报已送到我手中了。”
宋娴慈遂不再多言,等沈不屈出来,便道:“将军回去吧。”
顾寂抿了抿唇:“你去吧,路上小心。”
宋娴慈笑了笑,跟着沈不屈往对面的山走去。
两人各背着个小竹筐。沈不屈也不告诉她要采的药草长什么样子,只自顾自地低头找着,找到一株便往身后的框里一丢。
宋娴慈见状也不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拔了三四株,将那药草的模样刻入脑海,便不再赖在他身旁,跑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去寻了。
过了片刻,沈不屈转头,见这小妇人正弯着腰找药,时不时停下来拔起一株往后一丢,利落果断得很。
半个时辰过去,沈不屈料想这一味应是拔够了,便唤宋娴慈过来,从她背上取下木框细细查看。
这一味药长得并不如何特别,一副杂草样,且这附近还有种与它极像的一种草,只叶子边缘和梗部略有不同。虽长得极像,效果却截然相反,一味治人,一味毒人。若被人一踩再被泥巴一遮,便难以区分。
宋娴慈拔的药,与刚刚他拔的一般无二。
他对此药熟悉,刚刚拔得极快,这小妇人竟看了几次就全然记住了?
宋娴慈见他变了脸色,沉吟道:“是娴慈拔错了吗?”
沈不屈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拔错了也无妨,大不了就毒死那个老太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