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祁俞:“那女贼由四皇子花了十多年亲自培养,任谁都看不出她是假冒的。陛下不设防,服了她买来的海棠果酒。果酒中有噬心蛊,中蛊之后若无蛊医在场,第一口血呕出来便会当场毙命;若有蛊医及时牵制,便能活三年。”
“好在附近确有蛊医。陛下的命暂时保住了。”祁俞声音低沉,“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蛊太厉害,连沈神医都救不了。我只好让阿涓去寻她大师姐,看看有没有办法再为陛下续几年的命。”
……
胸前似是被人撕开一个口子,寒风飞雪尽数涌入。
宋娴慈几乎站不住,眼前一片迷蒙,伸手向半空中胡乱探去,好不容易才抓住祁俞的衣袖。
她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劳烦祁大哥带我去见陛下。”
第39章 第 39 章
◎旖旎幻梦◎
宋娴慈被祁俞秘密送入紫宸殿, 在他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求他千万不要将自己知晓中蛊一事告诉宁濯。
宁濯最是不愿给人添麻烦,若他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回来, 定会愧疚难忍。
好在祁俞再三跟她保证绝对会保密,她才安下心。
只是她没有立时见到宁濯。
今夜是宁濯登基后第一个除夕, 长明殿设有宫宴,他得很晚才能回来。
紫宸殿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绝无外泄消息的可能。宫女为宋娴慈和兰瑾备好热水与香胰,水中撒了红梅花瓣。
待人走了, 兰瑾隔着屏风小声唤宋娴慈:“小姐。”
宋娴慈正在发呆, 听罢一愣:“怎么又唤我小姐?”
兰瑾咬唇不语。这毕竟是规矩森严的宫里,方才她听宫人都恭恭敬敬地唤宋娴慈“娘娘”, 自是不敢直呼宋娴慈的名字。
宋娴慈知她心思,温声说:“兰瑾,对不起, 我得陪着陛下熬过这一阵。若你不愿住在宫里, 你喜欢哪里我就央陛下把你安置在哪里。”
“我自然要跟着你的!”兰瑾急道,“我双亲都不在了,只你一个亲人了。”
宋娴慈柔和的声音伴着袅袅水雾飘向兰瑾:“那你就唤我‘姐姐’吧。以亲妹身份陪在我身边,你在宫中就不会觉得拘谨了。好不好?”
兰瑾默了许久:“不要。”
宋娴慈一愣:“也是,我太冒昧了……”
“我做姐姐。”兰瑾打断她,“你弟弟妹妹够多了,姐姐却一个都没有。那就我来做你的姐姐。”
欢喜与酸涩并生,从心底渐渐渗出至肌表, 再攀向宋娴慈的双眼深处, 化作滚烫的泪意。
宋娴慈声音轻柔:“得姐姐此言, 娴慈感激不尽。”
沐浴更衣完, 又再用了晚膳,宁濯仍是未归。
女官生怕宋娴慈不豫,无数次同她解释陛下为何不能立时回紫宸殿见她。
宋娴慈当然理解。今夜来了位德高望重的致仕老臣,是宁濯的恩师。宁濯确是不便中途离开。
左右闲着,宋娴慈便拉着兰瑾登上阁楼,看一看这宫城。
兰瑾忽指着一处:“那是咱们小时候去过的南梦小筑吗?”
宋娴慈目光从灯火辉煌的长明殿方向挪开,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嗯,南梦小筑风景雅清,春有海棠,夏开芙蕖,秋绽绿菊,冬……”
冬日,有极好看的红梅。
当初宁濯还是太子的时候,听说苏氏喜欢梅花,知道宋娴慈想哄母亲高兴,便提前在秋日挪了一株到了镇国公府。
只可惜,花虽是母亲钟爱的,她却不是。
宋娴慈轻轻摇头将这些思绪从脑中晃出去,看着兰瑾期待的神色,顿了顿。
她现在不便出现在外人眼前,若是同兰瑾出去后被人看见了,怕是不好。
旁边的女官察言观色,恭声道:“娘娘,南梦小筑偏僻,平时便少有人往。今夜大人们和家眷都在长明殿内,大多宫人也都在那里伺候,此时去就更不会被人撞见了。娘娘若还是不放心,可与兰瑾姑娘换身宫女的衣衫再去,便再无不妥了。”
宋娴慈偏头看看眼睛明亮的兰瑾,笑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
长明殿。
宁濯谦谨地应着恩师的声声问话,面色温润恭敬,眼底却藏着让人难以窥见的焦急。
待恩师终于说得口干舌燥,饮酒润喉时,肖玉禄赶忙凑到宁濯耳边:“紫宸殿来人禀报,娘娘与兰瑾姑娘去南梦小筑赏景了。”
宁濯本就是在强忍思念,如今听他提起宋娴慈,哪里还能静得下心?便假称酒醉,对恩师贺大学士说自己欲出去转转,清醒一些后再回来陪恩师说话。
贺大学士看着他那张没有一点醉意的脸,呆呆地点头。
宁濯松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南梦小筑的方向快步而去。
身后,顾宁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急急忙忙地跟兄长说自己要小解,然后就和贴身侍女一同被宫人引着出去。
待出了长明殿,顾宁找了个由头支开宫人,快步往宁濯离开的方向追。
宁濯走得太快太急,她一路不停小跑才终于又看见宁濯的背影。
他们已是发现后头有人跟着,侍卫拔刀抵在她喉咙处:“大胆何人!竟敢尾随陛下!”
顾宁扑通一声跪下来,颤声道:“定北大将军顾寂之妹顾宁,求见陛下!”
顾寂。
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无人敢言语。
宁濯声音清冷,如自梅上滴落的雪水一般:“带上她,同朕去旁边的怡清殿说话。”
“是!”
到了怡情殿,宁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顾宁,有些不耐道:“快些说完。”
顾宁身子一颤,语速极快:“望殿下施恩,让阿涓姑娘为我长姐再制一罐消疤药膏;再允准兄长看病服药,让我顾家得以延绵后嗣。”
宁濯皱眉:“是谁告诉你制药的是阿涓?”
宋娴慈一向护着阿涓,最多告诉顾家人是沈不屈的师妹做的。
至于沈不屈的师妹是谁,旁人怎么会知晓。
“是……是皇后娘娘的庶妹,也就是我兄长的平妻,宋娴姝说的。”顾宁犹豫道,“她说娘娘曾受过很重的刀伤,等闲医家定是没法子帮娘娘将疤痕祛尽的。而她有回撞见阿涓在熬药,便猜测定是阿涓帮娘娘消了刀疤。”
顾宁以头抵地:“陛下,求您看在顾宁当日入宫告知您娘娘还在人世的份上,允准顾宁代家人受罚。臣女愿替姐姐承受胸前刻下那耻辱之字的苦楚,也愿为母赎罪,喝下那碗毒汤,余生瘫痪在床。只求陛下饶恕臣女的家人!”
宁濯默了一瞬:“若人人犯错之后都能找他人为己赎罪,那这天下还有何公道可言。”
“不不!”顾宁跪爬过去,声音颤抖,“陛下,臣女全家忘恩负义薄待娘娘,确实都是恶毒愚蠢之辈,但未违国法啊!大昭以仁孝治天下,臣女不是想请陛下原谅顾家,只是想让惩罚都落在臣女一人头上而已。”
她见宁濯默然不语,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咬牙道:“陛下也有愿以身相护之人,当能明白臣女之心。望陛下恩准!”
宁濯轻笑:“皇后是世上至洁之人,你怎敢将那两个毒妇与她相提并论?”
顾宁闻言慌惧到咬唇伏地,万念俱灰之际,她听见那至尊之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朕准了。”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陛下……您答应了?”
宁濯眉目淡淡:“但是你母亲却实在令人憎恶。明日一早,朕会派人传口谕,送你母亲去北境。”
他看着顾宁,沉声强调:“只你母亲一人,你与你长姐都不能陪同,你兄长也不能常驻北境。”
北境苦寒无比,母亲身子本就不好,近日兄长又服了御赐的绝子汤,无陛下恩准不能给兄长请医治好。于是母亲伤心之下大病一场,若这时候去北境,哪能有命在!
顾宁被这句话砸得几乎晕过去,正欲求情,却被宁濯用眼神止住。
宁濯声音寒凉:“朕已满足了你的心愿。顾宁,人要知足,若你什么都想保住,那或许就都保不住了。”
顾宁身子一个哆嗦,当即闭上嘴。
宁濯看着她,忽开口问道:“你还未及笄?”
顾宁一愣,怯怯“嗯”了一声。
宁濯皱眉沉思片刻,淡淡道:“你长姐出事之时年方十七,你母亲瘫痪时应是三十岁左右。你若定要为家人担责,便在十七岁时胸前刻字,三十一岁时服药瘫痪便可。”
他顿了顿,接着说:“朕只是替皇后收回恩典,若你之后能自己求得祛疤与医治瘫痪之症的良医,朕不会插手。”
“你长姐近日胸前刻痕,待阿涓回来,朕便派人将药膏送至顾府。至于你兄长,若你母亲肯三日内去往北境,有生之年再不与亲人相聚。我便允你兄长看医,消去那绝子汤的药效。”
顾宁听罢,深吸一口气,跪地大拜:“臣女,叩谢陛下!”
宁濯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门,向南梦小筑而去,步子急促又欢喜。
*
长明殿内,顾寂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妹妹归来,便皱着眉起身去寻。
自那日陛下问罪后,长姐吴顾氏状若疯癫,夜夜如厉鬼般嚎哭,疯极时甚至会扯开衣襟揪着府里婢子让她们看清楚自己胸前刻下的那个“淫”字。
老夫人则在知晓他被陛下赐下绝子汤之后便大病一场,连药也不吃了,一心求死。
他又不愿带宋娴姝出来,所以今日能去寻顾宁的只有他。
只是他有些醉了,辨不太清方向,竟越走越偏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牌匾上的字——“南梦小筑”。
阵阵红梅花香裹着冷意袭来。
顾寂双目一怔,想起当初他去跟宋娴慈说自己要纳妾,她问自己愿不愿意带她去北境时说的那番话:
——“若将军答应娴慈,便在上朝前叫人剪一只红梅放桌上;若将军仍是想听婆母的去纳妾,那便不用剪梅枝啦。”
顾寂心里抽痛,似是难以承受般缓缓蹲了下来。
片刻后,他起身迈步进去,循着花香走入梅园,用力折下一枝红梅。
他眼神柔软地想,要把这枝红梅带回去,放在主院里屋的桌上。
正欲转身离去,他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压低了的说话声——
“娴慈,你看这红梅居然是六瓣的欸!”
顾寂脑子轰地一声炸开,艰难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魂牵梦萦的柔和声音:“这是六瓣红梅,宋府也有的,只是你当初没仔细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