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一件样式简单的大氅穿得这么出尘雅致的,也只有联玉了。
江月便呼出一口长气。
“母亲寻你呢,说眼看着又要下雪,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就出来迎一迎你。”联玉一边上前一边见江月神色不对劲,就止住了唇边的笑,问说:“怎么了?”
江月便飞快说了似乎是有人跟着自己的事儿。
联玉点头,将手里的伞递给她,“你先进去,我去看看。”
江月点了头,“那你自己也小心些。若情况不对,就喊我。”
“嗯。我有分寸,你去吧。”
想着真要有什么情况,没有修为、也不会武艺的自己也只能成为联玉的负累。
江月便依言进往自家铺子的方向走去。
等到江月离开,联玉并不像她似的需要到处查看,而是很快把视线锁定在了一个角落。
“出来!”
话音落下,那角落里便走出一个男子。
他身形格外高大,穿一身并不合身的细布袄子,鼓鼓囊囊的肌肉把袄子撑得像要爆开一般。
然而见到联玉的时候,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睛。
“殿……”
联玉一个眼刀子递过去,他立刻改口解释道:“公子,是我,熊峰。”
“我猜也是。你来这做什么?”
“公子前头只给兄弟们传过一次信,说找到了养伤的地方,暂且不回那边。兄弟们个个都放心不下,却实在不知道您的行踪。若不是前些日子,公子用书信打听成华县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呢。”
一边说,熊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联玉的脸色,见他没有面露不虞之色,才接着道:“我在成华县待了好几日,没寻到您。听人说成华县尤家跟这路安县的知县是姻亲,我就想着您是不是并不在那成华县,而是在这儿。所以……”
“所以你怎么跟到这里的?”
“也是凑巧嘛,我进城之后去了城中最繁华的集市,遇到那位小娘子。她腰间挂着您日常不离身的匕首……我就跟到了这儿,总算是寻到您了!”
熊峰说着,又将联玉从头到脚一打量,猛地上前两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您的腿……好了?”
“嗯。”联玉应了一声,“我的腿好了,内伤也在渐渐好转。所以你可以放心离开,我有自保的能力。”
“您这段日子到底经历什么,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我看您好像还清瘦了一些?还有那位小娘子,和您是什么关系?您怎么把那寒冰铁制成的匕首给她了,明明从前我想跟您借来看看,您都不肯的。那位小娘子的背景可调查清楚了?”
他又哭又喊的,又喋喋不休,念得人头大,联玉的耐心耗尽,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那熊峰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止了话头,正色道:“对了还有一桩正事,是军师让我给您带话,说您出来太久了。后头怕是瞒不住……您看是不是定个日子,咱们一道回去?”
“瞒不住便不用瞒。”联玉自哂地笑了笑,“左右都知道我是废人一个了,谁还会在意我的去向?我的伤还得一段时间,你回去吧,让他看着办就好。”
“可是……”
联玉眯了眯眼,并没有发怒,反而声音里还多了几分笑意,“还要我说第二次?”
熊峰打了个哆嗦,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这就走。”
打发走了他,联玉再回到梨花树下,却看江月跟宝画急急地从巷子里出了来。
两人似乎正有些争执,所以并未第一时间看到他。
江月正无奈地低喊:“我让你陪我出来寻联玉,你拿斧子作甚?”
宝画理直气壮:“不是姑娘自己说的吗?贼人缀在你后头跟到了这儿,姑爷帮你去查看,到了这会儿还没回。姑爷身上会武,他都处理不了,咱俩不会武的,不得带把斧子?”
“就算真的贼子宵小,咱们也该立刻去报官。光天化日怎么能拿斧子劈人?这要是劈死了,咱家哪儿够银钱赔的?”
宝画一想也是,但仍然没看把斧子放了,而是试探着问:“那我留点力气,劈个半死?”
江月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你当劈柴呢?还劈一半。’,就听不远处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听到响动,江月和宝画自然都瞧见了他。
宝画才肯回去把斧子放了,江月也迎了上去,将他打量了一遍,见他头发和身上的衣物都纹丝不乱,便知道并没有发生缠斗。
“你再不回来,我可真拦不住宝画了。”
联玉方才心头还有些烦闷,此时却只是想笑:“宝画倒也没说错,劈个半死,你应当能救?”
江月笑着啐了一声,“你也学她不着调是吧?说说吧,到底为何去了这样久?”
虽然方才他已把熊峰喊到了一边说话,周围商铺和路上也没什么人,但并不能确保无人瞧见。
尤其熊峰的身形十分惹人注意。
所以联玉便道:“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经过这附近跑单帮,在集市上看到你带着我的匕首了。便跟过来瞧瞧,我跟他聊了几句,耽搁了一些时间。”
联玉说过他从前就是天南海北替人卖命的,他的朋友当然也是满天下的跑。
江月也没有怀疑,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朋友走了?怎么没请到家里坐坐?”
“不大方便。”联玉说,“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江月便也没有再多问,催着联玉去试试自己斥‘巨资’买的暖手抄。
等到一家子都先后收到了江月给准备的新年礼物,时间也到了小年前后。
隆冬时节,正是农闲时分,加上又是过年前,这日南山村的村口,正聚集着不少村民闲话家常。
闲话的也不是别的,正是宋家的事儿。
前头江宋两家高调退亲,那秦氏更是当众说下‘豪言壮语’,说回头寻个比江月更好的儿媳妇。
如今距离江月成婚都过去月余了,都要过年了,却仍不见宋家有什么动静。
岂不是叫人笑话?
那秦氏也自觉脸上无光,所以近些日子足不出户的。
今儿是年前最后一次赶集,再不置办年货可不赶趟儿了,秦氏不能再当缩头乌龟,只好出了家门。
还未出村,秦氏就让人给拦住了,戏谑的打趣问:“这不是秀才亲娘吗?怎么好日子不见人?不知道的还当你家也跟江家二房一般,搬到城里去了呢。”
说起这个,秦氏也来气。
前头江灵曦还好好的,不止说要给她当儿媳妇,还要给她二百两银子还聘财呢。
可那日,她照着约定好的时间到了江宅,却久等江灵曦不来。
当时秦氏也并未多想,只当江灵曦被家里什么事儿给绊住了手脚。
只是后头再去,就叫江家下人发现了,报到了容氏那里。
那会子江灵曦已经痊愈,江月也透过一点,说之前看到过堂姐和秦氏私下会面的事儿。
容氏便立刻让人强制性地把秦氏‘请’到了府里说话。
秦氏前头对着江河,那是大气也不敢出,对着容氏这官太太,心里不由也有些打鼓。
转头看到江灵曦也在,这才放下心来,笑着上前。
容氏却并不给她好脸,不留情面地问:“我们家中才遭了贼,损失了好些个财物。宋夫人在我家后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做甚?您虽然是秀才家的亲娘,应也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遑论你了。若不说出个具体事情来,我可使人把你送官查办了。”
秦氏便连忙道:“没有鬼祟,也没有偷摸什么,我是跟大姑娘约好的……”
容氏神色依旧淡淡,以目光询问江灵曦。
江灵曦也道:“宋夫人这话说的,都知道我过去一直病着,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跟您约好呢?”
眼看着自己真要成为容氏口中的偷鸡摸狗之辈了,秦氏也有些急眼,忙道:“明明就是你……”
却听江灵曦又接着道:“不过宋夫人应也不会空口乱说。或许真的是我前头犯癔症的时候,真的跟她约定了什么。”
容氏也道:“既是这样,倒真的是一桩误会了。”
说完,容氏就叫下人把秦氏松开,脸带歉意地起身,拉过秦氏请她一道坐下,“我儿前头犯癔症,说话做事没有章法,您别同她一般见识。”
先是被下人当贼擒住,又是差点闹得要见官,现下又没事儿了,秦氏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弄的脑子发懵,只道:“不会不会,咱们未来也是一家人么。”
容氏也不接话茬,只道:“但家中确实遭了贼,丢了不少东西。不知道我儿前头病的糊糊涂涂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我也不是旁的意思,就是省得回头上报给官府的时候,把她给你的东西也当成失窃的财物上报了。”
秦氏当下只觉得难不成容氏还把自己当贼?
便立刻道:“教谕夫人这说的哪儿话?我怎么会拿大姑娘的东西呢?我真要拿了,你就送我去见官,我绝无二话!”
容氏又询问了一番,“真的没有?比如帕子、坠子之类的……”
秦氏拍着大腿急道:“真没有!若大姑娘真给过我东西,我直接说是大姑娘给的不就成了?何至于这般让您当贼审?”
容氏和江灵曦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多了一分轻松。
后头容氏客客气气地送了秦氏出府,“真是对不住,你看这事儿闹的。还是怪灵曦前头得的那怪病,整个人都病糊涂了,也记不住事儿了。得亏如今已经全好了,往后便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了。宋夫人是长辈,莫要同她计较。”
说到江灵曦那怪病,前头秦氏心里也是计较过的,毕竟她连江月都看不上,因觉得江灵曦家世更好一些,所以才更属意她来当自己的儿媳妇,但是谁想要个病恹恹的儿媳妇?只是前头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下来,见江灵曦好像没有什么病态,她才隐忍不发。
此时听说江灵曦的怪病已经痊愈,秦氏笑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连忙保证道:“不计较,不计较。往后我只会把大姑娘当成亲闺女……”
容氏笑着说是,又说起:“可惜了,我儿马上就要说亲,往后是夫家的人。不然让她认你当个干娘,也不枉费你这般喜欢她。”
“什么?说亲!”方才还笑得龇牙咧嘴的秦氏顿时变了脸色,“大姑娘不是要和我们家玉书……”
“宋夫人前头才说,不计较我儿前头犯病时的无状言行呢,怎么这会儿又说起来了?再论前事,宋夫人往后就不用登我家的门了!”容氏说着就翻了脸,喊下人送客。
秦氏被江家的下人推出了门,这才反应过来,这江家哪里是遭了贼呢?分明是江灵曦病好了,反悔私下里同她说好的口头亲事,所以才套她的话,想知道前头有没有什么信物落在她手里。
想明白之后,秦氏心里那叫一个气愤。
但江河到底是官老爷,她也不敢做什么,只敢回家等着宋玉书回来后大吐苦水。
她是想儿子帮着出出主意,看如何让江河、容氏认下这门亲事。
没成想,宋玉书却怒道:“娘怎么事先不和我说这件事?我虽和二姑娘退了亲,但前头定过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有跟妹妹定亲、退了亲,又去和她姐姐结亲的?这般见异思迁,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秦氏强自辩道:“耻笑什么啊?来日你高中,可不会窝在这小小县城,出了这路安县,旁人谁知道这些?儿啊,娘是真为了你好,你想象这县城里头,哪儿还有比那江灵曦更配得上你的?”
宋玉书的脸黑的堪比锅底,只道:“娘莫要再说了,师妹前头得了怪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否则何至于师妹都不记得是不是给过你信物?既是病中的胡言乱语,咱们便无论如何都不该当真。”
怕秦氏还要再闹,宋玉书最后道:“而且娘也说了,我往后总还得走科举路子。你若想毁了我前头的路,就接着去跟恩师家闹!”
这还真的是按住了秦氏的脉门,她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但煮熟的鸭子飞了,谁的心里能好受?
所以一连在家里躺了好几日,到了这日眼瞅着要错过赶集,她才从家里出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