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贪念惹的祸,你千万不要惊扰父王……”
萧青冥双手环臂,悠哉哉地看二人你唱我和地演戏,道:“看来世子的意思,是永宁王府对此毫不知情吗?”
莫摧眉虽然搜到了梁圆藏起的金银,和走私铁器的罪证,但他跟永宁王府非法勾结、受贿合谋走私的证据却没有找到,也不知是永宁王府过于谨慎,还是记录在了别的地方。
萧昶当众打了萧孟一顿,把自己累得不轻,喘了两口气道:“喻大人,请您明鉴,永宁王府是什么地方?父王乃是先祖皇帝亲封的永宁王,昔年先帝在时,还要尊称他一声皇叔。”
萧青冥心中嗤笑,意思是自己还得称他一声皇叔爷不成?
“父王和我们王府上下,无不对朝廷和圣上忠心耿耿,怎会与梁圆这等小人有来往?”
“都是萧孟这个不孝子,玷污我王府名誉,实在可恨,请大人今天就将他斩杀于此!以全我父王一生的清誉!”
这话一出,不光萧孟愣住了,文兴县令也吓了一跳,就连周围一干百姓和铁厂工人,都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永宁王府尊贵的世子殿下,竟然要求当众处死自己的亲弟弟?难道身为宗亲没有免死的特权吗?
有百姓频频赞誉点头,原来永宁王府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看来只是不孝子惹事,连累兄父遭殃。
这招以退为进,萧青冥反而笑了笑,随后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文兴铁厂乃朝廷所有,萧孟小郡爷勾结梁圆,损公肥私,动用私刑拷打工人,罪证确凿。但他身为宗亲,按理应当押解回京城,交由宗人府查办。”
“本来,看在永宁王面上,本官打算上奏陛下求情,不过既然世子殿下如此通情达理,嫉恶如仇,要求本官处死萧孟……”
萧青冥话锋一转,语出惊人:“那本官就只好顺应殿下你的意思,处死此人,以保全永宁王府的声誉了。”
萧昶和萧孟两人都懵了:“???”
萧昶说的明明白白是气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怎么喻大人还当真了呢?
听闻当朝摄政圆滑老练,城府颇深,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顺坡下驴,推辞劝慰一番,永宁王府再顺势示好,各退一步吗?
怎么会这样?这喻大人也太不上道了。
萧孟慌张地望着大哥,萧昶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又恢复了严肃之色。
“喻大人,”萧昶小心地斟酌着言辞,“虽然这个不孝子死不足惜,但父王今年已是古稀之年,他老人家最疼爱这个老来子,若是有个不测,怕是也活不了了。”
“大人想要怎么严惩萧孟,我都无二话,还请喻大人暂且留他一条命,永宁王府上下一定记着大人的恩德。”
萧青冥挑了挑眉:“可是,这样的事,朝廷必定震怒,陛下想必也不会轻饶。”
他故作严肃道:“不知世子殿下是否知道,蜀王的次子安延,因为得罪了太后,被太后盛怒之下剥夺了郡王爵位,差点还要杀了他,多亏圣上求情,才勉强保下性命,扔进了大牢里,至今还没出来呢。”
萧昶愕然,蜀王居然能忍住这口气,没有造反吗?这京州最近的风云变化,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萧青冥伸出一只手,做了个三的手势:“蜀王得知此事,立刻向朝廷补上了拖欠三年的粮税,还上奏严厉斥责了这个小儿子呢。”
喻行舟适时插口道:“蜀王殿下难得如此识大体,确实不愧是宗室的表率。”
“方才世子殿下言及永宁王乃是先祖皇帝亲封,说来还是圣上的爷爷辈,又向来对朝廷和圣上忠心耿耿,想必比起蜀王来,更不会令圣上为难吧?”
萧昶顿时有点无语,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永宁王府不大出血,别想留下弟弟的命。
他眼珠急转,朝后面的侍卫招了招手,又对萧青冥笑道:“喻大人,只要您肯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永宁王府也愿意向朝廷投献三年税银。”
萧青冥冷笑,有萧孟这个把柄在手,才三年哪里够?
他的小金库和国库都冷冷清清的,该薅羊毛就得薅,雁过也要拔根毛,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萧青冥突然提及另一桩事:“听闻文兴铁矿山的另一侧,在永宁王府的封地范围内?”
萧昶心里咯噔一下,越发警惕和小心起来:“不错。”
萧青冥语重心长道:“虽说王府对封地有课税权,但文兴铁厂在文兴县的辖地之内,隶属于京州地界,并不在宁州,更不在王府封地。”
“于情于理,永宁王府都没有对铁厂课税的权利才是。”他接过莫摧眉递来的梁圆的账册,快速翻阅。
“瞧,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每年向王府上交矿税……这四十年下来,恐怕累计都有上百万两银子了吧?”
萧昶听到百万两银子几个字,一口气没喘上来,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
他脸色又青又白,一旁的萧孟也是面色惨白。
一时之间筹集这么多银子,就算是财大气粗的永宁王府,也得要变卖古董字画,掏出家底才能凑出来。
萧昶早猜到对方会狮子大开口,但是万万没想到,居然直接光天白日里打劫了!
这喻行舟,居然贪得无厌到了这个地步!
难怪都说他朝中第一权奸,一点都没错!
萧昶试图狡辩:“可是,那铁矿山确实有一部分在封地之内……”
萧青冥直接打断他:“盐政铁政素来由朝廷专营,王府若要开矿,需得向朝廷上奏,获得圣上谕旨方可。”
“既然矿山有一部分在王府封地,王府若要在封地内开矿,需要请奏陛下。否则的话……”
萧青冥顿了顿,笑道:“只能在封地范围内,向山上的猎户以及山下的农户收税了。”
萧昶整张脸都在抽搐:“……”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点头:“好吧,就按喻大人说的意思办。永宁王府会把这些年所有矿税退还,大人是否可以放人了?”
“放人?”萧青冥眨眨眼,“世子殿下说笑了。一码归一码,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萧孟小郡爷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本官自会上奏陛下为小郡爷求情,不过看安延郡王的下场,剥夺爵位贬为庶人是免不了的,恐怕还有牢狱之灾。”
萧孟惊呆了,他从来没想过永宁王府居然保不住自己。
萧昶头皮发麻,脑仁嗡嗡作痛,若是像安延郡王那样,在京城蹲大牢,岂不是成了皇帝手里的人质?难怪蜀王受此大辱也不敢轻取妄动。
他越发小心翼翼:“去京城路途遥远,可否看在父王年事已高,实在不忍父子分离,免去牢狱之刑呢?”
萧青冥早有所料,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这个自然。”
还不等萧昶二人高兴,萧青冥又道:“京城的大牢一向不养闲人,都是要服苦役的。既然老王爷不忍小郡爷离开太远,干脆就在这文兴矿山服苦役吧,反正矿山另一头就在王府封地,近的很。”
萧昶瞬间表情凝固:“……”
萧孟一听,直接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周围的百姓和工人们,听说王府的小郡爷要被罚当矿工,乐得哈哈大笑,就连陈老四一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当初他们一群工人被监丞锁在训牢拷打,萧孟和梁督监就一旁喝酒吃肉谈笑风生。
如今一朝身份调转,梁督监已成了刀下之魂,陈老四被推举成工人代表,而尊贵风光的小郡爷反而成了他眼中最低贱的矿工。
真是风水轮流转,合该有今日下场。
※※※
永宁王府世子自信满满的来,最后给萧青冥贡献了一身的羊毛,又灰溜溜地走了。
背后的原因令萧青冥很是暖心。
最令人惊喜的是,萧青冥派莫摧眉抄家时,特地留下了监丞搜刮走的那些金叶子,其中还包括从陈老四那抢走的妻子陪嫁首饰,如数返还给了工人们。
看着媳妇捧着并不算值钱的首饰潸然落泪,陈老四哑声宽慰:“我别的不行,就会打铁,日后再给你打一对,打十对,换着戴……”
夫妇两人相视一笑,噗嗤笑了出来。
没了这些贪官和蛀虫,整个文兴铁厂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不愿意留下的工人很快就领到了补偿金离开,愿意留下的工人,重新签了雇佣契约。
白纸黑字明确地写了每月的工钱和俸米,到了丰年过节,有年货拿,平时若是表现出众,得了“劳动模范”奖,月底还有额外的奖金。
不同于其他工人美滋滋地谈着工钱,陈老四最盼望的,还是每工作七日可以休息一日的新规定,成家这么多年,他的妻儿甚至连铁厂都没出去过。
休息日,他可以带着全家到县城里吃吃茶,听听戏。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宽广,光是想一想,就叫人心生希望。
深秋清寒,众人干劲却前所未有的强烈,一大早,冶炼场就想起了金鸣打铁之声,气氛热烈,与之前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萧青冥已经决定将矿山附近的铁厂,完全迁移到河边来,对钢铁冶炼产业,正式开始全面升级改造。
此刻,他站在一座简易木棚下,看着方远航正带着一众学院学子,指挥着工人们重新在河边搭建新的冶炼炉。
“喻大人。”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青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勾起嘴角轻哼一声:“你完了,你现在在永宁王府的名声,肯定已经跟茅坑里的石头没有两样了。”
一件温暖的绒面裘衣披上他的双肩,喻行舟笑道:“陛下打着臣的名号,玩得可还开心?石头就石头吧,陛下高兴就好。”
萧青冥一回头,正对上一张温雅的俊脸。
喻行舟低头替他将大氅拢好:“天转凉了,陛下没有书公公在身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吗?”
萧青冥垂眼看着对方微眨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两片轻薄的阴翳。
喻行舟做完手里的事,便如往常那样站到他身侧。
萧青冥忽然不由自主想起物品栏那张新得的魅力卡,当时他匆匆浏览一遍,就忙着处理永宁王府的事,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后面的警告信息。
他打开物品栏,又翻开了进阶魅力卡的介绍。
它的使用说明下方,照例又有那条红色警示标识:
【注意:如果对爱慕你的对象使用本卡,可能产生无法控制的极端情况,请务必慎重使用】
萧青冥的目光,在第二条注意事项上,足足停留了半分钟。
记得第一次看到魅力光环卡的警告时,他只觉得好笑,毫不在意。
而现在,他忍不住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喻行舟。
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再次交汇,稍稍一顿,又转瞬错开。
目光仿佛突然有了温度,萧青冥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挪开视线,他这才隐约发现,似乎只要他稍微回头看,总能捕捉到对方注视他的眼睛。
深邃的,探究的,专注的,微笑的,温柔的……
究竟是只有喻行舟才格外喜欢注视他,还是说朝臣们都这样呢?
萧青冥回头,在附近忙活的近臣们身上转了一圈,发现有的人确实也在随时注意他,有的人在专心做自己的事。
无一例外,每个察觉到皇帝的视线时,都会立刻予以回应,期待他下达命令。
唯有喻行舟,平素那般皮厚心黑、满肚坏水的家伙,现在接触他的视线,反而目光闪烁,仿佛有些害怕自己看他一样,等萧青冥把眼睛转开,又会偷摸摸瞄过来。
哼,有趣。
这些小细节,以往他从没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