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福泽后世、不留隐患,必须由朝廷组织屯田进行统一布置。*
这工程并不急于在短时间内完工,可是对于未来河网水系的规划,却要先一步完成。
眼前的这幅图童海霖已经绘了几天,图上的线条密密麻麻,已能隐约看见河网的雏形。
“童大人的速度可真快。”江玉珣也不由震惊于身边人的效率。
童海霖这几日水土不服,白天还有其他工作。
没想到竟还能挤出时间将图绘制得如此仔细。
童海霖自豪又欣慰地看了一眼桌上图纸,末了忽然皱眉说:“这图上只是辰江周围一部分沼泽,若想全部绘完,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此时还没有人相信,气候湿热、人烟稀少的东南三郡,未来将会物阜民丰。
身为前朝旧臣,并经历过连年战乱的童海霖,本能地怀疑应长川是否愿意投入精力完成这项工程。
江玉珣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并未直接回答。
江玉珣笑了一下,起身向船舱外看去。
——不远处,十几名士兵已经垦出了一片天地。
“童大人不必多虑,东南三郡驻兵众多,哪怕是为了军饷,陛下也必定会派人屯田,”江玉珣停顿片刻又说,“更不论东南三郡的流民问题,也可用此法解决。”
说着,他不由攥紧了手心。
前几年大周的战乱,主要爆发在南方地区。
无数流民随之北迁涌向昭都附近——顾野九及家人便是如此。
昭都所在的怡河平原承载能力有限,养不起这么多的人,时间久了必生祸端。
假如东南三郡能屯垦出来,那么朝廷也可将那些原本因为战乱、灾荒而背井离乡的百姓迁移至此。
届时,天下定将更为安稳。
※
楼船停泊的位置,距离桃延郡的首邑——也就是“省会”不远。
而桃延郡又正好位于东南三郡正中央。
这几日,不仅桃延郡太守宣文力,其余两郡的太守,也提前赴此处向江玉珣汇报政务。
江玉珣一行人并没有大肆宣传疏田导水之说,但也没有刻意背着百姓进行。
时间久了,也开始有大胆的百姓凑上前来细看。
沼泽上的水田一点点变得清晰,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这一日,终于有人忍不住激动地上前,想要对江玉珣一行人说些什么。
庄有梨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终是忍不住转身问道:“这个老伯说什么呢?有人能听懂吗。”
俗话说,十里不同音。
原主虽也是南方人士,但是兰泽郡与桃延郡之间有一定距离,眼前人的话江玉珣也听不明白。
玄印监们不由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曾是流民的顾野九总算站上前说:“他问,这块田开好之后,可不可以让他来种。同时还让大人放心,说他未来定每年上缴租子。”
——远离昭都的百姓,对朝廷的概念都很模糊,甚至时常有人不知已改朝换代。
老伯显然不清楚江玉珣的真实身份。
江玉珣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对顾野九说:“阿九,你问问老伯他们现在如何种地。”
“是。”顾野九连忙应下,转身与方才说话的百姓详细聊。
玄印监众人不由感慨起来:“东南三郡被纳入大周版图,不过是前几年的事。阿九的官话说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啊!”
“对!我此前还以为阿九也是昭都附近人呢。”
被夸得不好意思的顾野九挠了挠头说:“我爹曾是做小生意的,早年间四处游走,便学了大周官话。”
顾野九虽然是流民,但这并不代表他出身贫寒。
在这个时代,真正穷困、对外界知之甚少的百姓,压根走不到昭都。
当日江玉珣救的那批流民,或多或少都曾有些家底。
“怪不得呢……”众人恍然大悟。
说完题外话,顾野九便详细为江玉珣介绍起了此时桃延郡与周围地区百姓的耕作模式。
听着听着,周围人皆皱起了眉。
江玉珣则下意识念道:“……火耕水耨。”
庄有梨不禁疑惑:“阿珣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接用火烧杂草。或者草、稻并生的时候,引水来灌,等草被淹死,留下来的就是水稻了。”*
虽然穿越多时,但是见到历史书上的词语变为现实,江玉珣还是觉得有些神奇。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顾野九道:“阿九,再问问老伯,他们习惯怎么播种?”
“是,江大人。”
顾野九转身问了几句,便回答道:“他说直接洒上种子种就好。”
果不其然!
此时东南三郡百姓,还没有像后世一样采取插秧的耕种方式,更没有施用粪肥的习惯。
耕耘习惯非常落后。
要想彻底改变此地,那除了大范围屯田以外,百姓也必须改变耕种习惯。
……可这要怎么做才好呢?
和江玉珣一起来的玄印监也都没种过田,甚至有人还是来到桃延郡后,才第一次看到水田。
听到这里,有玄印监疑惑道:“江大人,不直接撒种子,还能怎么种啊?”
“插秧,”江玉珣没有迟疑,直接回答道,“这样种出来的稻子更为高产、稳产。”
语毕,便仔细解释起来,听得众人连连称奇。
庄有梨既是崇拜,又有些疑惑地问:“阿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啊,大人懂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这个啊……”担心有人问,江玉珣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他笑了一下,理所应当的回答道,“我是兰泽郡人,你们忘了吗?兰泽郡同样远离中原,风物人情,自然与昭都附近有所不同。”
相比起东南三郡,“兰泽郡”对众人来说更为陌生。
见江玉珣如此解释,玄印监众人不疑有他。
-
详细同老伯了解过此地的耕种模式后。
江玉珣并没有直接将这块地租给那位老伯,而是让他从明天起唤家人一道来此围观学习挖凿沟渠,并答应借他工具。
不仅如此,走的时候还将开挖水田时从沼泽中捕到的鱼赠了许多给对方。
得了江玉珣的承诺,老伯激动不急。
他拉着顾野九,为对方介绍起了当地这些杂鱼如何做才好吃,同时叫他一字不漏地转达给江玉珣。
盛情难却,江玉珣最后只得在老伯的注视下,抱着其中一筐小鱼向船上走去。
一直目送他登上甲板,那老伯方才离去。
——这些叫不上名字的杂鱼虽然不大,但是一个个却活跃的不行。
它们不断在筐内跃动,并煽动着水花。
登上甲板的时候,江玉珣的衣服已被打湿大半。
“江大人当心,甲板上湿滑!”玄印监说着便要上前来接。
“没事,”江玉珣摆手说道,“我衣服已经湿了,只剩两步路继续抱着也无妨。”
身为现代人,他仍不怎么习惯被人伺候着的生活。
玄印监不由摇头:“这怎么行……”
此刻,玄印监与江玉珣的声音混在一起,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楼船内部。
前来汇报公事的太守正好离开。
听到外面的声音,应长川不由缓缓起身走至甲板。
见他出现,众人连忙躬身行礼。
甲板上瞬间跪倒一片。
江玉珣也将视线从鱼筐后移出,朝着前方看去。
应长川怎么来了?
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应长川眼前丢脸,见到来人,江玉珣的心中突然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而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抱在怀里的鱼又一次不安分起来。
有只小草鱼奋力一跃,竟然从筐里蹦出了半条身子。
江玉珣:!!!
不等他反应,小草鱼那浅茶色的鱼尾便重重一甩,“啪”一下打在了他的脖颈边。
“嘶——”
这一下不但痛,且还把江玉珣的头发打湿了小半。
他的手下意识松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