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上一批被招募到工厂的工人,因为脑子灵活,勤劳肯干,而且还是劳工中比较少见的能写会算的——此时和礼兰王国的识字率在世界范围内是比较高的,劳工阶层能读消遣小说并不少见,不过能读和能写又不同了,更不要说会算术了。
奥斯汀先生很看好罗宾,观察了他一阵之后就不让他做搅拌工了,而是给自己做帮手。虽然以现在肥皂工厂的规模,他这个帮手还不能完全‘脱产’,但他的工作已经轻松了很多,收入也没有降低,还能跟着奥斯汀先生学东西。
他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满意,只希望肥皂工厂做大做强,自己也能沾光升职加薪,一跃成为中产阶级——如果真的做到了,就等于是他这一代人就完成了从进城农家小子到城市中产阶级的上升,也算是一个‘小小奇迹’了。
至于大卫,那是个14岁的少年,不过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更小一些,像个11、2岁的孩子…没办法,他实在是太瘦弱了。
大卫很瘦小,脸色苍白,发色很浅,穿着一件棉麻粗布上衣和马裤,鞋子很旧,但还算完好和保暖。他不算是奥斯汀先生去市场上雇佣来的,而是奥斯汀先生救下的可怜孤儿。
奥斯汀先生在白帆街街尾的仓库开办肥皂工厂之前,有一对夫妇也租下了那旁边一座房子的底层。居住之外也在院子里养马,那家人的丈夫似乎是赶货车的。
他们还带了一个男孩儿,只要看一眼,奥斯汀先生就知道那男孩儿不是那家的亲生孩子。
穿着破破烂烂,十分瘦小肮脏,饿的半死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亲生的孩子。
极有可能是个‘学徒’,这里所说的学徒并不是单纯的‘学徒工’之类的…嗯,这其实更像是一种身份‘划分’。因为就在几年前,《穷人法律》上还规定,教区内穷苦人家的孩子要成为教区学徒。
成为教区学徒,表面上看是解决了就业问题,至少有教区介绍工作了。
其实不是的,先不说教区安排的工作都是不怎么样的工作(说得清楚一些,就是干的多、拿的少、死得早的工作),毕竟他们出身穷苦,又没有知识和技能,在这个时代自己去找也找不到好工作。
就说成为‘教区学徒’之后安排的工作,往往要签订七年以上的学徒契约,而且还是强制性学徒契约,就非常要命了——一旦签订强制性学徒契约,学徒基本上就可以被看作是奴隶了,生命安全都很难得到保证。实在遇到非常糟糕的情况,连逃跑也是犯罪,会被通缉。
前几年,让穷苦人家的孩子成为教区学徒的法律已经修改了,强制性学徒契约也废除了。但问题是,这些都只是法律条文上的改变,过去根深蒂固那么多年的东西是说变就能变的吗?
奥斯汀先生在此时绝对算是个善良的人,但他也没有超出他所在的时代。他反感强制性学徒契约没错,可他也很清楚自己没能力改变什么,这个社会里差不多的事太多了,也因此他当时并没有把那对夫妇和男孩儿放在心上。
直到几次亲眼看到那个男孩儿遭受非人的虐待,实在不忍心了,才去报了案。
不管怎么说,和礼兰王国至少名义上是没有奴隶的,大家都是王国的公民。在王国之内,一个公民对另一个公民造成巨大伤害,肯定违法了——只不过很多时候这类事情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再或者加害者很有势力,报案也没用。
好在那对夫妇并不是豢养了一大群童工奴隶的工厂主,只是普普通通的车夫而已。由奥斯汀先生这样的教区内‘绅士’报案,又不难找到其他的证人,法院很快做了符合公义的判决,那男孩儿也自由了。
大卫就是那个男孩儿,奥斯汀先生好人做到底,雇他进了肥皂工厂做事。当然,搅拌工的活儿他可干不了,只能做一些杂活儿,再跑跑腿什么的。
大卫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对救了他的奥斯汀先生也极为感激,基本上就是奥斯汀先生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罗宾和大卫并肩走在街道上,忽然说:“大卫,你给我说说,布林克夫妇,我是说那对老猪狗,他们怎么你了呢?我听说他们被关进监狱了,被罚做两年苦工。”
两年看起来不多,然而此时的监狱可不是现代的监狱,虽说现代的监狱也不好呆,但比起此时的监狱,那又是天堂了。此时地监狱不只是吃的极差,还苦役非常重。三年苦役下来,死亡率是真的高!
罗宾似乎对大卫的过往经历非常好奇的样子,这不是他情商低,要知道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可不是这种表现。
这有点儿看人下菜碟了,不过也不能说他有什么恶意。
大卫不太愿意回忆那些事,就躲开了罗宾好奇的目光,含糊不清地说:“他们是很坏的人,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下了我,拿我当他们的小奴隶…睡在马房里,和马拴在一起,食物给的很少,我总是很饥饿,饿得恨不得吃了自己……”
大卫那时经常被拴在马的后腿上,这是布林克夫妇为了防止马乱跑的手段,也是防范大卫逃跑。有一次奥斯汀先生就是看到了跑出来的马拖着他,他的脊背全是擦伤和撕裂伤,头被狠狠地撞了几下,额头也磕破了。
实在是太惨了!
这个天聊不下去了,罗宾露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又看了看街道斜前方的一家商店。转移话题:“那是一家药房,或许会卖肥皂,我们去看看吧。”
这个时候百货公司还是时髦的新潮玩意儿,大多数的商店都只会专营几样或者一两类商品。所以他们出门推销商品,目标还是挺明确的。
走进药房,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右侧高高的柜台,柜台后是高大的架子,柜台本身也能容纳货品。各种大大小小的玻璃罐有序地摆放着,其中还有一些深棕色的,那是专门用来存放需要避光的药品的。
药房里药味儿很冲,罗宾和大卫适应了一会儿才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请问,有什么能效劳的吗?”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
罗宾觉得她应该是药房店主的女儿或者亲戚,这不只是因为这姑娘的服装体面,戴的帽子更是时髦货,还因为药房很少有雇佣女店员的情况——此时的各种店员存在约定俗成的‘性别分工’。
帽子店、内衣店、面包店等喜欢用女店员,肉店、珠宝店、家具店、五金店等大多用男店员……
药房也属于是男店员为主的,因为药房的店员往往会懂一点儿医学、药剂学之类的,这在此时都不认为是女性该学的东西。就算女性自己学了,她们提出的‘专业建议’恐怕也很难得到别人信任。
罗宾笑着摘下帽子,向她问好:“您好!太感谢…是的,我们正需要一些帮助——我想问问您,这家药房售卖肥皂吗?”
药房售卖肥皂不奇怪,毕竟现在很多人接受‘洗澡’这件事正是为了健康!肥皂的除菌清洁效果也很受看重。这样的大前提下,将肥皂看成是一种‘外用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说起来此时的药房大多都会卖牙粉、洗剂什么的,肥皂在这之中真的一点儿违和感都没有呢。
年轻女士友好地点了点头,还指了指另一边橱窗里侧:“是的,我们这儿卖肥皂,您需要吗?就在那边的架子上,那一大盒药用厕纸旁。”
“不不不…”罗宾连忙摆手,朝大卫使了个眼色,然后才从随身不算小的布包里拿出两盒可丽牌肥皂:“不是‘买’,小姐,事实上我们是来卖东西,您看看这个。”
向店铺推销,寄卖自家商品,这不算稀奇,但这年头这种事肯定没有后世那么多。更何况这是一家药房——药房最主要的商品就是那些药,往往是店主自制的。毕竟这年头现代医学萌芽,但还没有‘质变’,在药品这里,进步真的不多。
草药或者敷料,绝大部分都是药剂师手工制作,不需要大机器生产,更没有无菌生产环境之类的概念。
年轻女士真是非常友善,当然,也和罗宾、大卫他们这种推销者在药房很少见有关。这时候听罗宾介绍,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她还有点儿好奇地拿起可丽牌肥皂…是没见过的肥皂品牌呢。
罗宾和大卫将自家的产品介绍了一通,又说:“小姐,可丽牌肥皂可是名牌!在林登百货公司也有得卖,唔,我们是公司派来这边推广商品的…在别的地方可丽牌羊奶皂都要价2先令左右了,就是林登百货,也卖1先令17便士呢!”
“您这儿要肯卖的话,从工厂拿货价是多少,我不敢说,但一条肥皂挣个5、6便士我想不难。”
5、6便士不是小钱,特别是这类零售商品,一份卖出去就挣5、6便士,足够零售商咋舌了。不过也就是售价较高的商品才会单品利润这样高,而这样的商品往往也就不用想薄利多销了。
罗宾大力吹嘘着可丽牌羊奶皂的效用,还非常有自信地让药房年轻女士试用。中间有一个顾客进来买了一些不知道什么用处的药粉,还耽误了十几分钟时间——但最后本着反正是免费的心态,年轻女士拆开一盒肥皂用了一下。
一用之下,果然真香。
罗宾心里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一般来说,‘试用’这一招对女性更容易成功。
可丽牌肥皂好当然是好的,但试用了之后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刻有清晰认知,或者是有那个认知也不见得就会做什么。这个世界上入宝山空回的人都有,对市场缺乏敏感,天降的赚钱机会抓不住的人还少了吗?
很多事都是事后看理所当然,身处其中的人却不见得有这番见解呢。
“您觉得怎么样呢?”罗宾热情地推销着,想要趁热打铁,将事情定下来。
年轻女士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然后又爽朗一笑:“哦,当然,我很愿意试着卖这种肥皂,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得和我爸爸商量一下,他才是店主——当然,我觉得问题不大,他是药剂师,很少管药品以外商品的事儿。”
但还是要商量一下,由‘店主’拍板才行呢。
罗宾立刻说:“这没问题!嗯,这是我们工厂的地址。当然,明天我们也还会来,如果店主愿意,到时候我们就能签下合约了。放心吧,卖不出去的肥皂我们工厂是愿意回收的,再怎么说,你们都不会亏损。”
罗宾和大卫临走时不止留下了试用过的那条肥皂,还另外留了一盒没开封的。按照他的说法这是赠品,反正是公司出钱,她拿去用就好了。药房的女士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这话倒是真的,奥斯汀先生让他们出门推销,也批了几箱肥皂给他们用呢!这些肥皂就是用来给店主、店员试用的。如果是店主,又或者高级商店的店员,试用之外,再送一两块也行。
别看可丽牌肥皂在外要卖到2先令左右一条,但以成本来说,现在也就是4便士的样子。如果送几块肥皂就能带来一个稳定的销售点,那可太划算了——这样的零售小店,普遍一天能卖几块到十几块手工皂,也就是说,推广的成本最多半天不到就挣回来啦!
并不是赠送‘试用品’就一定能将手工皂推销进店,但只要能因此成功几次,那就是合算的买卖!
就是这样,罗宾和大卫每天在美林堡各个教区跑上跑下,一个月时间不到,就让手工皂的日均出货量到了1200条左右,比之前900条的产量还多了300条!这个时候光靠之前的存货当然是不行了,实际上当日均拿货量超过900条后,奥斯汀先生就果断雇人增产了。
“很好…这可真是太棒了!”计算着最近的收入,奥斯汀先生笑的很开心,赚钱谁不开心呢?
然而,大概‘贪心不足’是人的天性,这个时候他还是可惜地对奥斯汀夫人、薇薇安说:“不过,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大增产了,唔…美林堡的市场——唉,我也考虑要不要降价,如果肥皂的售价只有1先令,或许市场就要增长几倍了。”
原本手工皂的成本就只有4、5便士,随着肥皂工厂的产量越来越大,就越来越接近4便士每块的成本。今后产量再增长,压到成本4便士每块,甚至3便士每块,也不是没可能。
手工皂不是大机器生产,规模效应也就没那么明显。但规模效应依旧是存在的,比如扩大产量,向原材料供货商下的订单都要大一些吧?大一些的订货商拿到更好的价格不是理所应当?
另外,现在基础的运行成本几乎是固定的,随着出货量增加或许会增长,但怎么增长都是有限的。增产之后,平均运行成本必然是要下来的。
简单来说,生产量越大,成本越低,这在肥皂工厂也是成立的。
这样的成本,他如果每块只赚2、3便士,然后联合零售端,将最终售价打到1先令,甚至更低,市场迅速扩大几倍也不是问题——手工皂明显更好用,很多人不买难道是因为不想要吗?对这些人来说,2先令一块的肥皂可能不会考虑,但1先令呢?
要知道普通的肥皂也要4便士左右一条了!
更何况手工皂可以只用来洗脸洗身子,这样消耗就慢了…别说是中产阶级了,就是有稳定工作的劳工家庭,也是能够消费的。
以美林堡的人口规模,说不定那样‘薄利多销’更赚。
不过奥斯汀先生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很快他自己先摇了摇头:“我本来是那样想过的,但最后又放弃了。好不容易建立的零售价格,想要改变就太难了,或许我这里降价,利润就被分销商挣去了。”
不见得每个人都认同薄利多销,甚至不见得薄利多销之后,具体到某个分销商、零售商就真的比之前赚的多了…这说起来还是个挺复杂的问题呢。
“而且…”奥斯汀先生想了一下,才继续说:“而且不一定市场就这样大,或许美林堡就这样了,但美林堡以外呢?”
和礼兰王国的经济活动大部分都集中在美林堡,精华人口也在这里,所谓‘和礼兰只有一个头,硕大无朋’么。但不是说别的地区就一无是处了,现在正是工业革命渐入佳境的时期,王国之中还是有几个著名城市的,煤都、钢铁之城、纺织中心…等等,都分布在美林堡以外。
这些人口聚集区,工业发展的不错,消费能力也不弱了,奥斯汀先生最近就在考虑怎么将可丽牌肥皂卖到外地去。他没有人脉和渠道,这是最大的难点…不过随着可丽牌肥皂在美林堡大卖,他也开始认识一些中高端人脉了,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件事就有机会了。
“当然,这件事还是很难办的,唉!”奥斯汀先生叹了一口气。
“其实…美林堡不见得就潜力见底了。”薇薇安尝了一口今天的米布丁,将自己的想法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她是见惯了现代社会的商家是怎样营销的,现在看可丽牌肥皂在美林堡的销售情况,就觉得其实还很有潜力可挖。不过后世的营销手段大部分都得依托现代传媒,现在也用不出来。
她自己也经常考虑这些,想来想去,暂时只想到了一个比较有可行性的方案。
“爸爸,我们可以找女演员和报纸。”
“女演员和报纸,我们已经合作过了。”奥斯汀先生和蔼地对薇薇安说。
可丽牌肥皂最初在剧场区推广,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少请女演员在圈子里说好话。至于报社那边,随着可丽牌肥皂赚到一些钱,奥斯汀先生也在报纸上打过广告——此时广告对报社是一项固定收入,而且打广告的费用其实不高。
中等影响力的报纸,可能几镑就足够打一个广告了,而且广告在报纸上往往也不只呆一天,几镑的广告费花出去呆3、5天总是能够的。
至于一些特定的报纸,则更便宜。比如说针对性比较明显的小报,登招工广告、吉屋招租、失物招领等的,就几先令就够了,而且一挂在报纸上可能就是一个礼拜。
这是因为,这些广告不单纯是广告,本来就是一些人想看的‘内容’!事实上,考虑到此时日常可供消遣的东西太少了,那些纯粹的广告,也有人愿意当‘新闻’去看呢!
毕竟,这年头想要知道一些商品的信息也不是那么方便的,日常一件商品只要稍微特殊一些,找不到也很正常。或许就是要通过报纸上的广告才能知道到哪儿弄得到这商品——报纸上的广告也不是无用信息呢!
薇薇安笑了一下,放下刀叉:“不,爸爸,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女演员和报纸’,他们要结合起来。”
第39章 红粉世界039
“我想,我们必须给丽琪准备一份礼物,生日就应该有礼物的,不是吗?”
一间小而温馨的客厅内,原本正在织袜子的女孩儿忽然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编织活儿,将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然后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坐在她对面,那张小咖啡桌后的男孩儿正在自制墨水,听到她的话,没有抬头,只是嘟囔着:“是的,礼物,生日没有礼物也太糟糕了。”
自制墨水并不难,原材料也只是阿勒波汁液、考培拉、阿拉比克树胶、罗氏阿勒姆,再加上干净的水就行了。不过在混合原材料后的几天之内,每天都要摇一摇晃一晃——那男孩儿摇晃了几下那木头雕刻的墨水瓶,又放下了。
过了半分钟,才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啊,礼物,你觉得自制的墨水怎么样?嗯,我是说我可没钱。”
“要我说,没钱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幸亏我们并不是真正的穷人,当然,要我说我们离那也不远了。”
女孩儿不喜欢弟弟说话的口吻,皱了皱眉:“缺少品德教养,身边没有亲人、朋友、爱人关心,那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诺博,你应该明白你一直生活的有多幸福——我知道你还不理解这些,但至少你应该尝试着去理解了。”
在弟弟不以为然的表情下,女孩儿又说到了礼物…其实‘丽琪’就是他们的小妹妹伊丽莎白,她的生日就在下个礼拜,他们最好为她准备一份礼物。然而,这件事现在有些难办了,他们没钱买礼物。
这个家庭是此时典型的底层中产阶级,女孩儿和男孩儿的父亲是小军官,在别的地区服役。每年的收入大概在180镑左右,其中大部分都会寄到家里交给妻子,维持家庭生活。
这笔钱不算多,要供一家人体面生活还真的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