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图谋大中华之疆域,必要沿铁路线极其水道长江黄河水道三纵三横,一路西进至山西陕西,此黄河沿线粮食富饶,一路东至山东取道而南下江苏上海,继而南下浙江广东,沿海一线更胜一筹,最后一路沿长江航线入源头,攻占苏州、武汉、重庆一带,更有两湖地区湘江赣江一带,如此不过三月,□□更名日本矣!”
野心昭然!
这就是后世有名的“昭和密折”!
小小米虫一只,竟然妄想吞下米缸,分一碗米还不够,要直接吃下一整缸。
可是天皇很动心,整个日本都很动心,并且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一个军国主义如此火热的国家,天皇及其日本政府上下一致认同首相,国内直接进入战时状态,所有物资所有资源直接实行配给制度,最大程度保证国外战场的物资支持。
在这样燥热的氛围之中,在经济如此低迷的时候,日本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高潮,一种高潮一样的狂热,一股狂热带来的麻木。
他们在狂喜中透支国内资源,又在透支中狂喜。
政府插手市场,股市直接崩盘,日本证券交易所的黄金年代戛然而止。
甚至连政府都没有留意到,之前暴跌的钢铁造船行业的资金流向,扶桑这个时机选的太对了。
早一点儿,日本不那么丧心病狂的话,她应该会被发现,也许她现在应该在监狱里面被起诉为经济犯了,或者直接在海里喂鱼了。
晚一点儿的话,就像是今天报纸里面说的情况,那她不仅一分钱赚不到,她还要赔的天台都没地方站,血本无归。
可是不早不晚,跟昭和奏折里面说的一样,日本人认为现在是他们的机会,是他们的国运到了,天赐良机。
那么扶桑一个月前操盘选的时机,也是一个绝好的时机,缺一不可的各种条件要素,都在帮她一样的。
现如今日本国内谁也不会关注股市,他们只在乎侵略战争,只在乎三个月是不是真的能把这一头肥羊拿下来。
已经有很多日本人跃跃欲试,他们携家带口,日本的商人要去中国市场做生意,日本的女孩儿可怜前线的士兵压去文艺汇演,日本的老太太都要去那个东方的国家见识一下,看看名动历史的洛阳牡丹。
他们很多憧憬,很多梦想,都要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侵略战争中实现。
踩着血海深仇,堆着尸山尸海,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所以扶桑这二十亿美金,神不知鬼不觉地无声无息地挪腾出来了,她在老鼠洞穴里面偷了老鼠的米缸。
心情不能称之为好,是非常好,干吃馒头都觉得饱肚子。
她回北平的时候,正好是暑热尾梢的八月,黄桃斜街胡同里的那颗黄桃树上,结着小孩拳头大的果子,微微带着黄。
扶桑慢慢地走着,是晌午十点钟,阳光晴暖隐约蝉鸣,她觉得有些熟悉的陌生。
老马提着两大包月饼,一只手上套着四五个麻绳儿,打量扶桑一眼,心想哪儿来的姐儿,真洋气。
现如今世道不好,今年夏天他总觉得,日本人来了以后,虽然说日子照旧过,可是憋气又窝囊,有时候想想不如树林子里的鸟儿,树梢上的知了,叫起来那样痛快。
他警惕着呢,关门的时候还在打量扶桑,嗯,小坡跟儿皮鞋,金色的方扣儿呢,这玩意得不少钱,不知道是铜的还是金的。
旗袍不大一样,北平如今穿倒大袖的旗袍,五分到胳膊肘儿,上面窄,下面宽,像是个蝴蝶一样儿的。
但是这女的,穿的好像不大一样,她的袖口是三分的,要短,且是直筒的,修身而窄,显得胳膊挺细的,他没看脸,盯着人家脸看不礼貌,主要是她的皮鞋看着就贵,一点灰不带的,那旗袍的料子,看着也贵。
仔细想想,还是要恶声恶气吓她走,别杵着在人家门口跟个小金人一样的,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这女的看着他老马笑吟吟地。
那眼神,里面带着十分的熟悉跟洞悉!
那一双眼睛,一模一样,上挑起来看你的时候,带笑的时候显得精神,不带笑的时候显得气势。
如今含笑,老马头嗡嗡地打炮一样。
指着扶桑,“你——”
扶桑就不吭声,她使坏,“关门吗?”
老马一拍大腿,是她!
一时之间分不出男女来,不知道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他把手里东西一气儿全放下,喊小荣,“来,??x?快来——扶桑回来了!”
那个小烟嗓子,可不就是扶桑。
据说是庚子年给联军们吓的病了一场,好了就成了破嗓子了,总是带着沙哑。
扶桑就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到小荣了,她才披着日光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地问候,“师兄,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来之前她想很多解释的理由,也许忐忑,也许不安,说自己很多苦衷,才会当男孩子跟着荣师傅混出头,说世道很欺负人,说很多为自己辩解的话。
可是临到家里来了,她的心里面,那么多疙疙瘩瘩的事情,全部化了,软的像是棉花糖,像是天上的云。
这里有她爱的人,也有爱她的人,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的解释和苦衷,她说不说,,都会被原谅,都会被谅解。
“我走的时候,以为我会死在外面的——”
话没说完,便被小荣一巴掌拍在肩膀上,“你个小鬼,可给我担心死了,我天天睡不着,你骗人到我身上来了,你敢骗你师兄,说什么到上海去了,我越想越不对,你走之前领着我去银行,家里事儿都安排好,还给我买皮鞋,那鞋子你赶紧扔了去,我告诉你,你小子,真是胆子大,我托人去上海稳了多少次啊,我都不敢吭声。”
不敢声张,怕坏事成真,但是扶桑确实没干好事儿,他拉着人进屋子,“你小子啊,我知道鬼的很,要是真去了上海,不至于音讯都没有一点儿,你不知道干什么好事儿去了,还弄这么一身,怎么,男儿身活不下去了。”
又拉着扶桑的胳膊看,瘦的一圈儿,眼睛就酸,哽咽起来了。“瞧你,外面日子再好,没有家里好吧,得亏你还知道回家。”
站在屋门口喊老马,“快去,买羊肉去,去□□的羊肉床子上面买半扇烧羊肉来,再去隔壁切面店里面买三斤面条儿,干炸牛肉丸子什么的都要。”
扶桑自己站在那里对着镜子看,她看自己如今,觉得新奇,可是老马跟小荣觉得她是个男的,她对着镜子仔细的看。
这么多年的直男审美,扶桑纵然比别的男的仔细一点儿,也终归不是一个很有品位的女的,她的衣服就是闪就是亮,鞋子也是这样的,她不觉得土,她觉得好看。
这样的就是好看的,她自己怪喜欢。
扭过头来,看小荣还扒拉她料子看呢,“这颜色,得亏你白,不然穿着得多压人啊,太艳了。”
看扶桑一眼,你说你装女的,也低调一点儿,这弄得还挺像话儿,怪漂亮的。
就是这一身重紫,像是个牡丹花一样的。
但凡不是个小姑娘模样的穿,都像是出殡的。
扶桑古怪地看他一眼,有些难为情,“师兄,我是女孩儿,不是假扮的——”
小荣耳朵聋了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睛像是一对儿铜铃,他觉得世界都是天翻地覆,“什么——”
“我是女孩儿——”
女孩儿!
是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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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找个好女婿
八九月的阳光也许明媚, 但不曾教人眩晕,小荣坐在木头板凳上面,小小矮矮地榆木料, 屋子里面穿堂风过, 菱花窗户上面细细纱布糊着, 扶桑看着外面的石榴果子在树上摇晃。
她侧着脸。
小荣再多看一眼,就完全明白了, 这是个女孩子,确实是个女孩子,你正面看也许还有疑惑。
但是看她的侧脸, 那样的骨像,比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耐看而漂亮, 柔和而精致,灵动而纤秀。
她确实是个女孩子,不知道该说她骗术高超, 还是其他的。
小荣哑口无言,老马晚上的时候, 瞧着扶桑的屋子还开着灯, 憋闷了很久,还是去小荣那边儿,“我原本想等着人睡了再来的, 只是你看,夜里十一点了还不睡, 外面不知道吃怎么样的苦。”
看小荣一眼,拉着薄被子一角盖着肚子, 脸朝着里面躺着呢, “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您的心事儿,这乱世年头的,女孩儿不如男孩儿中用,您原本想着以后安安稳稳的,这十几年的习惯了,乍然之间有些转不过来。”
“可是,爷们儿,我说句公道话,这一位,比起来男孩子,不差什么了,我打来家里这些年了,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她睡过几次?”
他们八九点睡了,北平的住家户儿都是这个点儿,十里洋场的才是夜里吃喝玩乐的,可是扶桑这个人,夜里十一点的时候睡得基本上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睡个几回?
她家里来的时候大家伙都睡着,自己饿了就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她过的粗糙,面也不煮,剩什么吃什么,熬到十二点也有,夜里来劲儿了一两点的时候也多。
这样的一个人,你说她是个女孩儿?
老马第一个也是不信的,穿女装都不信!
“这人下苦的劲儿,我老马佩服,这心性儿越王勾践、吴王夫差都能比肩了。男孩儿女孩儿都是整个人,差不了的,您心里呕气,我知道,您伤着心了,我也知道,又担心以后的日子难为情,我也明白。”
这句话算是说到小荣的别扭劲儿上了,他微微转过身儿来,也是哭着呢,没敢教扶桑听见,“我也不是嫌弃她,也不是挤兑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别扭啊。我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勾肩搭背儿一个饭碗里面扒拉饭,小时候过年别人给我一块儿麦芽糖我得给她一半儿,她自己外面闯荡吃着一口好吃的下次必带着我去,比亲兄弟还亲,比一家人还近。”
那可真的是相依为命,俩小孩儿搭伙过日子的,谁也离不开谁。
小荣眼泪呱嗒呱嗒地掉,“可是这要是个女孩子,那得怎么办呢?哪家的好女孩儿跟我这样的人住一起,能喊我这样的人一声师兄呢,这些担子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得多难,要不要嫁人了?”
他是心疼又难过,捶着自己的心口,“我堵得慌啊,她家里也忒狠的心,知道是个女孩儿,还要把她往府里送去,现如今耽搁到现在,她得多难啊,先是做账房,又去学洋文,后来又去交易所里做事儿,哪个都不是女人好混的地儿,男人都混不出头来。”
想想是真心疼,比打在自己身上还心疼呢。
老马笑了笑,这是没事儿,他没有小荣那种感觉,比较关系差一层儿,不至于心疼扶桑到这种地步,“要我说您多虑了,之前怎么过啊,以后还是怎么过,没什么差的,我看啊,全然依照她的心思来,不是旧朝的时候了,那么的封建,我看租界很多女孩子都时兴穿男装呢,工厂里面的女工也喜欢穿背带裤呢,这以前哪里有女的敢穿裤子呢。”
去看国外的电影,人家女的骑马都得侧着呢,不然穿着裙子没办法骑马的。
时代不一样了,小荣这人性格软,耳朵也软,他能听进去,想想租界确实是有女孩子穿男装的,“那报纸我看过呢,那大明星,穿着马靴军裤跟个大头兵一样的,教大家参军去呢。”
那可给大家洋气坏了,这女的跟男的一样,穿裤子还穿军装,还能一起打仗去,招募人去南边入伍打仗呢,不知道是哪里的组织发的小报纸,第二天就给日本人全烧了,家里不许出现。
他这个人呢,有些懦弱,自己身体又是这样的,越如此越看中面子,活着就靠着一点儿体面了,荣师傅也是一样的,因此来黄桃斜街就很看重邻里关系,人活着一张脸,不能不要规矩体面。
小荣跟荣师傅是一个想法儿的,家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怕世道太严苛,流言能杀死人。
在自己的圈子里,他活得小心而谨慎,早年不幸运的遭遇,让他一辈子都不能轻松自在,都有一根紧绷着的弦子。
老马有些时候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的,他总是在偶尔的一瞬间,能与时代并肩同行,且还偶尔地超前一点儿,看着小荣很欣慰,再接再厉地安慰,“是这样儿的,这么一回事儿,您甭担心了,说什么女孩儿嫁人,以后找婆家的事儿给耽误了,咱们家里,您瞧瞧比别的市民差哪里了?”
“咱们这院儿不差吧,您打理地多好啊,再看看您,能干又贴心儿,以后指定还能帮着带孩子呢,孩子不得喊你一声舅爹?”
“那嫁人还带着弟兄的?”
“怎么不能?”老马瞪大了眼睛,极其地有神,“那倒簸萁胡同里面的家里,那新娶进来扶然的媳妇,不就是说好了以后给她亲生的爹妈养老送终的?那不就是带着爹妈一起嫁人的,那还是没钱的,您跟他们没法比,您有钱啊!”
“您想想,您家里的多少钱,咱们这样的条件,怕什么没有个好女婿的?世人都爱钱,??x?您有钱怕什么,扶桑也有钱,怕什么?”
“您啊,甭想那么深了,听我的,就先麻溜地看着人,这年纪眼看着都大了,谁家姑娘奔着二十了都不结婚啊,这不像话。”
小荣听着也不像话,他如今有了新的烦恼了,不是烦恼扶桑是个女孩儿了,这天生的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女孩儿你过了年纪了,就得嫁人,你不要错过花期了。
料想扶桑也是有这个意思,老马在这个事情上头头是道地分析,“不然她不换回来,她爱美呢,小大姐儿一样的,下午我看她对着镜子看呢,不然不能穿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都这样,心里也愿意找个人的,只是没有给操持罢了,这事儿,她怎么好自己操持呢。”
小荣觉得这事儿得他来办,“我也不认识人啊,我认识的都是伙计掌柜的,哪个也不般配。”
老马微微一笑,“柳先生!”
还得是柳先生,朋友多见过世面,认识的人也多,关键都是大户人家,有权有势有钱的,都捧角儿,都跟柳先生的关系好,托柳先生找人说去,指定有合适的人选。
小荣靠着老马这样一个狗头军师,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有些假模假样地,看扶桑自己拎着水桶,赶紧接来,“你以后这些活儿,都别干了,这浇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