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实在是人丁单薄,舒家如今只有姑奶奶跟扶桑一个,小荣今天的日子他怎么也不会去的,宋家本来就是旧主,他又自顾忌身份,只有姑奶奶一个人来。
打扮的体体面面的,二太太夸她的衣裳花样,她直白地说,“扶桑给买的,衣服鞋子,每年换季都是她操持的,往后啊,教她给你们买去,她买的东西鲜亮。”
太鲜亮了,扶桑穿衣服,就一直很亮眼,你可以看到赤橙黄绿青蓝紫,但是白色黑色浅色这些,你基本是看不到的,就是今天,她穿的觉得自己要喜气一点,穿红色。
大家很流行的白色旗袍,青色旗袍,还有白色的婚纱,她一点看不上。
太素了。
她过去那些年,穿这些穿够了。
舒家有钱吗?
没有。
姑太太留着的那些钱,都给扶然带走了,她自己一个人,就是好不容易过日子的。
跟宋家比起来,有时候也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如今看着桌子上的支票,更觉得有些对不住孩子了。
有时候家里没有条件,在谈婚论嫁的时候会后悔,因为家庭的原因,这样好的孩子,面对面谈事情的时候,仿佛是低人一等一般。
有些心酸都压住了,这是个高兴的事儿,说出去也是大体面,如今谁家婆家给这样高的聘礼呢。
陪嫁的话,宋家也没有问,彩礼跟嫁妆,这是两码事,两家各自的事情。
我们家按照我们家的情况给彩礼。
那你们家就按照你们的情况给陪嫁。
不会因为觉得陪嫁比我们彩礼少就撂脸子。
二老爷不提,宋旸谷就更不会提了。
他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跟扶桑说,“等吃完饭我带你去银行,把钱你单独存起来。”
扶桑点点头,她也没有分宋旸谷一点的概念。
这样的吃饭说话比吃饭重要,场面不会太热闹,不冷清就可以了。
婚礼其余的一切,姑太太都听扶桑说过了,什么也没有提,“你们是体面规矩人,事儿呢,怎么办怎么好,要我帮忙的就直说,俩孩子都不容易。”
二太太听着这掏心窝子的话,想的周全,要走的时候悄悄问姑太太,“有个事儿,我不好直接问,您清楚她的意思吗?就是鲁南道那边——”
鲁南道那边的老家里,如果回山东老家办婚礼,难免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怎么处理呢,那边听说还有亲人在。
姑太太也犯愁,“不好问,太太要是在的话,能问一句,依着我看,她指定是有心事儿,不说罢了,不然怎么不提也不去。”
要认亲吗?
还是不认?
怎么处理。
姑奶奶硬着头皮问的,她直接去了黄桃斜街,进门就打量屋子里俩人,生面孔,小荣解释,“朋友家里住不开了,来家里住两天。”
姑奶奶笑了笑,先问,“大柳见着了没有啊,有没有回来,听说梨园的朋友们合资安葬了柳先生,在城外。”
“是,按照咱们的老规矩,画地为坟,有堪舆的先生听说他是个义士,免费给相看了福地,不起眼的很,但据说是个好地方。”
再好的地方,也只有大柳一个了,姑太太如今说起来柳先生,还是红眼。
拿着帕子摁着眼睛,“等哪天年景好了,我去看看他去,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个好人。”
小荣也跟着哭,旁边小豆包儿看着,“咱们不哭了,今儿好日子,扶桑姐今儿大喜呢。”
“是是,我正要说呢,你没去看,我来说给你听听,人家那老公公,老婆婆,真是待人和气又规矩,咱们早前老想着门不当户不对的,进门怕是吃委屈看人脸色,如今我今儿才知道呢,那真正有钱有家教的人家啊,人家压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凡事自由规矩,一板一眼……”
如今才知道规矩是个好事儿,规矩向来是对事不对人的,小荣听得喜气洋洋的,一个劲儿地问,“二老爷还说什么了啊?”
姑奶奶摆摆手,“人家什么也不说,就拿着钱出来,往那里一放,我也没要,直接要扶桑拿起来了,多爽快的人,原本我想着你说的,人家要是不给或者给的少,咱们就把那十万拿出来给他们瞧瞧的。”
小荣添置一所小房子,还有十万块。
姑太太那边儿,八铺八盖,“一水新棉花,被面都是龙凤呈祥缎子的,四色。”
最起码家里就能睡八张床了。
女儿家的被褥,娘家都是算好的,从出嫁到生小孩,到生几个孩子,到孩子长大给外孙,睡得都是娘家的被褥。
“另有添置衣物的,这个是他爸爸给??x?她攒下来的钱,说是压箱底儿也好,买衣服也行,总共是一千元。”
“太太先前给绣好了枕头面儿,鞋子都做好了,八对枕头面儿,八双鞋子,春夏秋冬各两双。”
“我还有一点首饰,原先就是我戴旧了的,勉强能给她翻新凑一套儿,她相中了就要,相不中就另买去,我反正是没钱给她买贵的,这些啊,嫁人了要小宋去买去。”
如今成了小宋。
小荣听着也笑,“那小房里面儿,我给收拾打扫出来,然后给贴上喜字儿,多好,多喜庆,她不知道是穿婚纱还是红嫁衣,大概都要穿的,如今北平是新婚礼,山东那边是老婚礼,都一起办了,师傅留下来的箱子里面,我找是人给她镶嵌一些珠子宝石。”
多好。
姑太太跟他说了半下午的话,等扶桑来的时候还没走。
扶桑头一回留着宋旸谷,“要不要喝点茶?”
宋旸谷跟着他一起进去,扶桑在前面走着,小豆包儿跟小书生藏起来,俩人从门缝里面看人,“真俊。”
小书生点点头,“看不出脾气来,兴许不爱说笑。”
又想想,“咱们待了不少日子了,眼看着人家家里忙起来了,咱们不能待着了。”
做这样工作时间长了,就不能在一个地方时间太久,流动起来比较好,最起码明面上要有个合适的身份挡着。
小豆包儿压低了声音,看着宋旸谷进门儿,坐在临窗户的椅子上,才把门缝合起来,“我找个活计,你也找个活计,咱们在这边落户了,就当夫妻。”
俩人商量了一下,还给扶桑准备了东西,夜里的时候东西就收拾好了,“我们得走了,这些日子谢谢你们了,没什么好感谢你们的,如今你要大婚,我俩凑钱买了两斤羊绒线,都是好线,给你勾了一条披肩,如今南边都爱搭在肩上,时髦又洋气,不要嫌弃。”
捧着给扶桑。
扶桑接过来试试,真漂亮的红色,“颜色很正。”
“嗯跑了好几家,才找到红绒线呢,皮肤白什么颜色都好看。”
小豆包儿笑了笑,给扶桑搭在肩膀上,她对扶桑就很亲,很亲,“我们得走了,下午得信儿了。”
扶桑不知道他们怎么传递消息的,也不知道怎么操作的,这一走,只怕是泥牛入海,“我知道,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
小豆包点点头,是的,街上见了就当不认识,无论在哪里看见了,为了她自己好,为了大家好,大家都要当做陌生人。
“北平城里,形势一定会更差,你们一定要准备好,到了万不得已那一步,就出城去。”
扶桑给她塞钱,小豆包不要。
扶桑送到门口儿,门口儿有个黄桃木做的木墩子,平日里纳凉也会坐,她顺手就把钱放进去了,“我就放在这里,你听我说,你遇见难处了,或者谁遇见难处了,就来这个墩头下面取钱,我要是有时间看见没有了,我就再放进去,你们要有什么帮忙儿的,也写个字儿,我们看见了就帮一把。”
这黄桃斜街的街坊邻居们,都是好人,就连巡长也是自己人,大家伙儿自来是关起门来过和气日子的,跟北平的其他没有汉奸的胡同是一样的安静平和。
人趁着夜黑的时候走的,像是没有来过一样。
扶桑跟宋旸谷,一个星期后成婚。
小荣列席去了婚礼,西式的婚礼,仪式很简单,因为时间仓促,送礼的人很多,但是来吃酒席的人,反而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账房那边儿,多是二老爷跟宋映谷那边的人,生意场子上格外的看关系,往来特别多。
“你的哥哥的,如今弟弟在你前面儿,你外面怎么闹,总得娶个好的来家里,如今就你一个,不要太过火了,男人到时间了不成家立业,生意场上也是不大好交际的。”二老爷张口就是人情世故,说的很深,但是话很浅淡。
宋映谷就笑笑,娶妻生子?
娶个老婆管着吗?
他遇上的喜欢的很多,但是上心的很少,二老爷的意思他明白,只怕是有人说和了,“父亲做主就是。”
二老爷捶他,“你大哥自己找的,你弟弟也是自己看重的,我给你找,你就听我的?”
“听,如何不听,您是什么样子的眼,跟太太一起,保管找个美娇娘。”
二老爷得了这句话,便放心上去了,还是从北方找,最好从山东老家那边找。
婚车到了,宋旸谷就从刚才一直到现在,站在门口儿等婚车,一板一眼的,车到了他没笑,看扶桑也没笑。
扶桑下车的时候,先找他,对着他笑。
宋旸谷就突然笑了,扶桑伸出手来,他端起胳膊来,俩人一起往里面走。
老李剔牙呢,如今都是自助餐,西式的,今天的大概是真牛排,不然不能塞牙,“你说,宋主任这个人,我看不懂他。”
“甭说是您了,我也看不懂。”旁边人砸摸着,搞不懂。
你说家里这样有钱,这样的洋房,从左边右边数着,家里几十口子都能住的下了,一口气买下来,早这样,天天你在单位里面支钱干什么。
你早说你是落魄贵公子,也不至于这样扮猪吃老虎。
老李心里实在是火热,他也算是大媒人,就是柳先生不在了,不过也不影响,他多喝几杯就是了,“我说,这人啊,看着就不大一样,宋主任来局里的时候,就看着是大家出身,今儿我可听说了,人原先是北平的大户人家,门楣极高的,他父亲在上海那边,生意做的很大,就连古玩街的那一位,就那个有一条街的宋老板,也是他的二兄。”
这样好的人家,真低调啊。
宋旸谷所有的木讷跟寡言,都成了君子的敏言慎行。
觉得扶桑如今垂足坐高堂,福气实在是大。
姑太太是不来的,她是娘家人,娘家人在家里自己摆宴席呢,家里嫁女,三姑六姨都要来,查二爷也来了,他算是娘家人,拿着字画儿当礼金,姑太太平时定要骂的,如今也和气,“快进来,就等您了。”
二爷揣着手,“我可听说了,上海那边的大户人家,光聘礼就要六十六万元呢,瞧瞧,我这样的一个月七八十元就很不错了。”
这个数字,“我觉得往后推一百年都很多,空前绝后说了,还是扶桑有本事啊。”
必定有些过人之处的。
姑太太纠正,“那是公公给的聘礼我,婆婆那边儿没女儿,拿了自己的嫁妆出来,整整十六口大箱子呢。”
“要不说咱们祁人家最看重姑奶奶呢,这女儿嫁的好啊,全家都好。”
查二爷,现在只觉得自己后悔了,应当生个女儿的,不过如今的年纪,也怕是生不出来了,他想想自己干的事儿,觉得也罢,一个人一个人的好处,一个人也能干大事业。
喝的伶仃大醉,最后还顺了一只蹄髈儿家里去,“我捎带着,晚上吃了。”
姑太太扶着他,叫了车,知道这人德性,“给您做个新的带走。”
“不用,就这个。”
上车之后,他走远一点儿,看着姑奶奶不见了,“下车,把钱给我,不做了。”
人气的,不吭声,钱不是你给的,我只管到地头。
结果他非得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