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真正上的时候,她忍过去一阵电流的时候,就理解了第一个刑法室的男人,为什么还能坚持活着。
为什么从不吐口。
只要你有强大的信念,强大的意志力,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都能熬着,都能忍受,这是信仰的力量。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信仰,目标就是过好日子而已。
但是在电流通过全身的一瞬,她觉得自己是有信仰的。
她的脑海里面,没有她的亲人,没有她的朋友,能支撑她活着的,是宋旸谷。
宋旸谷的一切。
这是她的信仰。
喜欢一个人,就像是以前舒家太太还在的时候,供奉了神灵,初一十五供奉,有点心鲜果也先给神明品尝,遇到事情的时候,祈求仙人解困,无时无刻不在伴随着你。
爱一个人,宛如信仰,视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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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营救
所有的电流最后都会通往心脏, 那一瞬间刻骨铭心的疼痛,扶桑闭着眼。
刑讯是暗无天日的,大概是怕她死去, 电流的时间很短, 大脑整个都是重组混乱的, 恶心呕吐各种反应都有,天旋地转的眩晕还有模糊不清的势力。
“北平市政府里面, 有没有你的内线?”
“没有。”
“你们转移的税款去了哪里?”
穷追不舍的,真正让日本人恼火的是,诺大的北平财税司, 里面一毛钱也没有了,这样的一群人, 一群妇孺喽啰,在眼皮子低下,把国库掏空了, 钱去了哪里?
日本人也查账,清算, 才发现, 三年以来,北平财税司报上来的账目,是内外两本账目的。
从上到下, 从内到外,做的天衣无缝的。
换个方式说, “谁做的账本?”
“不知道。”
扶桑想,应该许多人吧, 不是宋旸谷一个, 也不是后面她一个人在做, 中间前后都有好多人,宋旸谷去之前,是老李在做,那个老好人,她见过几面。
在北平有两三所小院子,有儿有女,夏天到了去城郊的葡萄园纳凉,葡萄架下猜几个字谜,秋天到了要去乡下看柿子树,冬天的时候一定要买很多煤球,堆着在柴房里面。
一个一年四季都有滋有味过日子胆小怕事的人,街坊邻居都和和气气地的热心肠的人,老李已经退休了,宋旸谷这些年,自己在做这些事情。
日本人进北平,掐指一算,六年了。
在日本人没有打到北平来的时候,很多学校工厂医院就开始南迁,切割一般地搬迁了一两年的也有,搬不走的也有人在守着。
六年了,财税总司走不掉,但是每一年,他们都是两个路子,一个按照日本人的要求,糊弄着给,剩下的大头,按照各种各样的名目,全部运到了南边儿。
这个事情,扶桑被抓以后,日本人才查出来。
一串下来,财税司从上到下,都给日本人逮了一个干净,有门路的开脱出来,没有门路的,或者扶桑这样的,洗不干净。
她做了,但是钱去了哪里。
不能说。
下线是哪个?
不能说。
北平的整个开支,都在他们这里,一旦说了,整个市政要怎么办?
财税司局的老大,扶桑见过他很多次,在日本人抄家之前,已经自焚了。
爱吃爱喝小酒,宋旸谷出事的时候,他给了不少抚恤金,不问政务,只管着遛鸟,他每天都在遛鸟,有许多的老朋友,扶桑猜想,他应该知道,应该是很重要的一环。
自焚。
烧毁了一切。
她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装傻,装疯卖傻,未尝 不能活下来。
兴许日本人就能把她排除重点嫌疑,但是下不去口,话到嘴边,都讲不出什么疯话,只能紧紧地闭着眼。
军医在旁边看着,他有一套很精密的手术刀,大的小的,各种各样的金属,给她的脚踝上药,为了怕留下罪证。
杀人折磨人的办法,很多的,都能让外界的人看不出来。
拿出来今天的报纸,给扶桑看,“你先生还活着。”
扶桑只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短暂的一眼,看宋旸谷的全身照,他穿一身西装,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一只手撑着在边上,一只手在膝盖上。
只有这么一眼,便依旧闭着眼,一眼就能记得牢牢的。
真帅,这个人真帅气,她想。
有些肥大的西装,显得人格外的风流倜傥,她在心里夸他,像是平时一样地发自内心地在夸他。
日本人在搞分裂,他们似乎很懂挑拨离间,你先生在外面很潇洒,在南边假死,你呢?
你千里迢迢回来,做无畏的事情,在这里受罪,不怨恨吗?
喋喋不休地说,策略瞬间又变了。
他们得到情报的瞬间,看看宋旸谷做的事情,就不太想来硬的了,还得怀柔,策反。
之前太着急了,得慢慢儿的来,“中国人讲的一句话,日久见人心。”
扶桑懒得听,日本人给她换了房间,现在每一餐,都经常有日本人来陪着她一起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谈话,开头这一句,扶桑的盘子里面的牛排切下去,她很虚,很饿,她吃东西很慢,因为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嗓子里面像是干涸的海绵一样,粗糙而紧巴巴地伸展不开,吞咽很困难。
可是她还是要求吃牛排,很久没有吃过了,很想吃肉,想吃羊肉,吃牛肉,吃高热量的东西,她的眼底有别人看不见的光。
五月底的上海,石榴花应该开的很艳丽。
榴花照眼明,来策反她的这一位人很帅,她记不清他的名字,电击之后,她觉得自己脑子很受伤,因此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看着眼前的大黄杏。
“谁告诉你的?”
黑泽明笑了笑,“有个你的老乡,你可能不记得了。”
他去门外,喊人进来。
扶桑看见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命运有时候,有一种世代宿命一般的纠缠。
田有海。
他换了一身皮,穿着日本人发的制服,一举一动比日本人更像是个倭寇一样的,进来先对着黑泽明点头哈腰一般地表达崇敬,“哎呦,爷们,您坐着,我站着。”
他看任何人,都有一种自来熟的天赋,看谁都很亲,尤其是有权有势用的上的人,如今像是个大虾米,“您只管放心,这儿有我呢,要我说到底是你们日本人,事儿办的漂亮,瞧瞧这大房间,跟皇宫一样的,这吃的,好家伙,牛排呢,西餐!”
“我既然来了,便保证完成任务,您放心就是了,这是我小侄女儿,那在山东老家,不是一般二般的关系,骨肉血亲也不为过,这孩子啊,??x?打小就聪明,我劝几句就好了。”
说完一通,又起身送着黑泽明出去,给拉开把手,小心地问,“您之前说的,到时候要是谈明白了,这——”
黑泽明笑了笑,他是财务大臣,心思也很细致,“前面说的,都算数。”
田有海就松口气,心落在肚子里面去了,这多好啊,看着人走了,关上门,腰才直起来,眼巴巴地问扶桑,自己拿着牛排吃,“桑姐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是,你好好儿的上海不待着,看看回来受这个洋罪呢?”
“早二十年前的事儿,你说你叔叔看不明白,你也看不明白,不要跟洋人对着干,二十年前对着干,你叔叔不听我的,最后你看你给卖到了北平。”
“如今又来一个你,你们可真是一家子了,你跟日本人对着干做什么?日本人这样的脾气,好哄呢,要做什么你照着干就是了,何苦为难自己,跟他们打擂台的呢,先前说你被带走了,我还提心吊胆的呢,好容易你认亲了,你要是在这里没了,我要回山东老家,见了你叔叔这个消息,说还是不说呢。”
他讲很多,其实也情真意切,扶桑对他,笑着也很真诚。
无论你在这样的境地下,遇见的是哪一个老乡,说话能带着一股青城口音,能听一听乡音,见一见家乡人,也叫人觉得特别的满足。
她现在才发现有的人,比如说田有海,这个人他坏吗?
反正干的都不是好事,缺德事,卖祖宗的事儿他都干,干的彻彻底底的,稀里糊涂的,还特别的不知道羞耻。
但是他不是一个很纯粹的坏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坏事,他有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思路。
大概他的人生经历想法,就跟很多人不一样,他是要饭到青城的,她奶奶可怜他给他一顿饭,后来他便贴着王家,在青城扎根下来,他对父老乡亲,不坏。
吃百家饭长大的,良心没有坏到底。
但是偷奸耍滑,什么事儿都愿意找个靠山狐假虎威,这个事情也是真的。
“你投靠了日本人?给他们做事?来劝我跟你一样?”
田有海看她盘子里没有了,又拿着面包给她,“这洋人的饭啊,就是少,肉没有了,你吃点这个馒头,撑一撑,等晚上啊,我多要点去。”
又眉飞色舞地讲起来经过,“好家伙,我不是之前留在了北平,客算是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之前想投靠你的,你不爱搭理我,可是你有海叔啊,有本事,我自己找了个片儿警的活。”
找个片儿警的活,工资是很少有的,也发不大出来,但是能坑蒙拐骗,压榨一下街面上的店铺商家,骗吃骗喝还是可以的。
转悠转悠着,就跟日本人打交道了,为着他天天在街面上跟人家说,他是舒扶桑,宋家太太的叔叔。
日本人要怀柔,不知内里,便顺利让他抱上了大腿。
扶桑看他有时候,觉得他很傻,她接过来面包泡着吃,太硬了,“你知道吗?我很小时候,看你就觉得你很笨,不算是很聪明,虽然像是很聪明。”
“所以你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什么事情都不太好,还总连累身边的人,你如今又跳进来这样一个火坑,你知道这是怎么样的火坑吗?”
她讲的心平气和,田有海逮着什么吃什么,面包还是没吃,给扶桑留着的,瞧着给她饿瘦的,自己吃杏子,“有吃有喝的,这就是好日子,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饱肚子,要我说,打小你就不该念书去,大爷那时候抱着你念书,我是不愿意的,净学这些没有用的。”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
“这杏儿我看了,还真不是山东产的,没法子,糊弄着吃吧,瞧着日本人啊人性还不错,问我你喜欢什么,我就说你爱吃杏儿,小时候老在树下看着等着熟了。”
家里人不给吃多了,田有海不管不顾,抱着她摘不少,看见就给她摘,几个杏子,给孩子吃个够怎么了。
扶桑慢慢地,看着他,有些老了,这些年,她头一回正眼打量他,这也是个可怜人,身上有一种可怜清澈的愚昧,“那你知道,日本人是要我干什么吗?”
“管他干什么,人家说什么照着做就是了,你只管自己日子过的好才是真的,我先前客跟日本人讲条件了,到时候给你升官发财,还能去日本国去呢,我看啊,还是国外好,到时候你去日本日子那才叫美呢。”
“你跟小宋一起去,多美的日子啊,稀的管这些烂摊子,不是今儿打仗,明儿征兵的,瞎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