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雅娘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脸上都是笑意:“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有卖羊毛的银子,还有黑羽草和莜麦,这孩子生下来就不缺吃食,她不用担心孩子养不大。
想着,桑雅娘转头看向正和桑雅说话的巴图,这一切都是他亲爹带来的,玄济大师曾说过,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这片草原对他的儿子有恩,他就千百倍的报答。
桑雅爹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抛弃拐杖,到时正好帮忙收割莜麦,明年可以再多种点莜麦,反正莜麦不挑地,被牛羊啃秃噜皮的地正好种上。
说话间,一名邻居大妈忍不住问:“桑雅娘,巴图啥时候走啊?”
人家大师对草原有恩,他们可不能干出抢走人家孩子的事。
周围的邻居纷纷看过来,脸上的意思都是差不多。
桑雅娘脸上的笑意不禁消失,相处了三年,她掏心掏肺养的孩子,她真的舍不得啊。
她轻叹一声,“等桑雅爹的腿彻底好了,巴图就会跟着他亲爹走了。”
玄济大师对孩子的爱远胜于他们,起码草原上没哪个父亲为了看儿子,能每日骑上两个时辰的马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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莜麦收割的季节到来时,巴图抓着和尚爹的袖子,和他一起离开生活了三年多的帐篷。
现在的他不再叫巴图,而是叫江思印。
既然要跟着和尚爹离开,那么便要恢复他曾经的汉名,不能再叫草原的名字。
桑雅哭得很大声,她拍着马追了过来。
“巴图!巴图!”
江河停下脚步,示意儿子去和少女告别。
桑雅跳下马,一把搂住他,将脸埋在男孩的颈窝间,呜咽地哭道:“巴图,你能不能不走?”
十岁半的男孩擦去她的眼泪,自己的眼眶也红了,“不要伤心,阿姐。”
他会永远记得这三年,在自己失去记忆,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有个热情开朗的胡人姑娘抱住无依无靠的他,给他一个家,让他的心不至于飘荡不安。
桑雅哭了很久才放开男孩,她语带威胁对和尚道:“你要好好对巴图,如果你对他不好,我就带走他!”
江河念了声佛,对少女郑重道:“贫僧为他而来,他是贫僧的命,贫僧所思所为皆为他。”
他说得真诚无比,江思印不禁揉了揉眼睛。
他抬头看和尚爹,神色有些迷茫,关于他流落草原的原因,和尚爹和他说了,可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没问:如果他这么重要,为何当初他要抛弃自己去出家呢?
江思印没有问,这个问题一直憋在他心里。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跟着和尚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养父母虽然爱他,可他们将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日后留在养父母家,身份会变得尴尬,对养父母的孩子也不会好。
他转头对桑雅道:“阿姐,你回去照顾养父养母,我不会离开草原,我们可以经常见面的。”
江河补充道:“你们下个月就可以见面了,贫僧会过来为你娘做产检。”
他的帐篷寺庙就在那里,能动的牧民自己会过来看病,但病得太重和无法动弹的人或动物,他只得自己上门就诊,其中也包括一些孕妇。
这年头的孕妇,尤其是草原的孕妇没有那么娇贵,家务和养牛养羊挤奶等样样都要干,但骑快马会造成流产,这种事大家还是知道的。
告别桑雅,江河带着江思印,回到他的帐篷。
玄济大师的帐篷寺庙非常大,大得让来过几次的江思印不禁惊叹。
养父母家的帐篷大概只有这个寺庙的一角吧。
刚进帐篷,就见一只胖鹦鹉飞过来。
“小思印,你来啦。”鹦鹉飞到男孩肩膀上,亲昵地蹭着他的脸,“你回来了,你爹就不用老去看你,将庙里的事丢给我啦。”
江思印好奇地看它,就听到鹦鹉向自己诉苦。
“你爹丧心病狂啊,一只鹦鹉都压榨,可怜我为他工作,休息时间都没有!周扒皮!资本家!”
鹦鹉怨气冲天,普通的牧民还好,大不了直接拒绝,可那些权贵呢?比如大王子最喜欢找它对弈,它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你能想象吗?它一只鹦鹉竟然开始掉毛了!
它!掉!毛!了!
鹦鹉哀叹不已,叼起掉下来的每一根羽毛,它的心碎了。
它的朱莉,它的多萝丝,它的珍妮……
江思印满脸迷茫,不解地问:“他们是谁啊?”
鹦鹉一脸伤心:“它们都是我的毛!我的每一根毛都有自己的名字……呜呜呜,我永远失去它们了,真让鸟痛彻心扉!”
它终于能理解那些程序员的痛苦,它比程序员还惨,人家变秃了但也变强了,而它变秃了也变丑了。
男孩不是很懂秃头的痛,他就好奇,什么猪利,多劳死,蒸你……
这些名字好怪啊,所以这是只文盲鹦鹉?
“放屁!本鹦鹉学富五车,这些都是洋名,可洋气了!”鹦鹉的气不打一处来,决定有机会一定要让这无知的小屁孩见识自己是多么的知识渊博!
江思印确实不懂什么是洋气,他连洋人都没见过呢,就在心里留下个洋名高大上的想法,后来真正见了洋人,别提他心里有多么失望。
“统统,你要叫我巴图。”男孩认真道,“我在草原就是巴图。”
巴图是属于草原的名字,是养父母对他最大的祝福,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勇士。
“如果有一天我回中原,你们再叫我江思印。”江思印犹豫了好一会儿如此道,他并不想离开草原,觉得这里很好,可和尚爹是中原人,中原人讲究落土归根,终有一天要回去的。
他跟着和尚爹走,改回自己的名字,可是只要他在草原一日,他就叫巴图。
鹦鹉看都没看宿主一眼,就直接答应下来。
因为这孩子缺爱,为养父母打进中原,宿主决定这辈子一心溺爱这孩子,让他不缺爱也不缺钙。
所以,他叫胡人的名算什么,就算这孩子叫张三李四,宿主只怕都没意见。?
第66章 圣僧25
草原并不只有江河一个和尚,偶尔还有其他和尚过来,与他论经。
有了同行作对比,江思印发现他爹是个极为成功的和尚,这世间仿佛就没有他不熟悉的经文,仿佛就没有他辩不倒的和尚。
不知何时,江思印的脑海里总是迷迷糊糊的,会想起一些场景,失意忧伤的男人,以及一脸病容的女人,他们看他的眼神,总是慈爱而哀伤的。
不像现在的和尚爹,他是从容的、自信的,也是强大的。
所以他出家,是为了成就强大的自己?
早上,江思印醒来时,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帐篷颜色,回想睡梦中看到的那一幕。
他知道,其实梦里的场景应该是他以前的记忆,七岁之前的记忆是灰暗晦涩的,并不是那般美好。
所以,他仍是不太明白,他亲爹当年出家的原因。
正发着呆,就听到和尚爹在门口问:“巴图,起来了吗?莜麦收割了,你要一起去吗?”
“我要一起!”
江思印赶紧回道,也不再胡思乱想,马上起床,胡乱的穿上衣服。
草原的秋天很冷,他现在已经穿上羊皮袄子,毛茸茸的羊毛领子衬得他小脸白皙,精致可爱,看着就讨喜。
收割莜麦是一件大喜事,吉日部落的人几乎都来了,甚至还有其他部落的人,他们都聚集在莜麦田里,议论纷纷。
这时,有人惊呼道:“你们快看,单于来了!”
术兀单于在王子们的簇拥下到来,脸上的大胡子都遮盖不住他红润的面色,他的脚步依旧有力,这让敌对的黑熊部落的人失望不已。
先前听说他的肠胃不通,如厕时痛苦难当,据说为了减少如厕的次数,他连吃食都少了,人也跟着消瘦。
可是现在完全看不出他身体虚弱的模样,看着好像还能再活至少十年、二十年的样子。
江河仿佛不经意般扫过黑熊部落派过来的细作,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草原人常年吃肉,最喜欢肉干烤肉等等,炖肉都少见,草原人年老时,还能维持一口好牙的凤毛麟角,所以在这群胡人眼中,吃不下就代表老了。
先前的术兀单于的消瘦,除了便秘外,还有牙齿不再坚硬,吃不下费牙的烤肉之故。
江河来到草原后,不仅给他治病,还免费赠送大王子很多菜谱,那些炖得入口就化的炖肉就不必说了,单是豆腐就备受口牙不好的胡人欢迎,豆浆豆腐脑又养人,术兀单于被养得红光满面,这是一点都不奇怪。
黑熊部落的人很失望。
老单于要是死了,他最宠爱的大王子,肯定会和二三王子翻脸,到时候,铁满部落会因为王子们的内斗分裂,一个分裂的铁满部落不足为惧。
可惜,因为术兀单于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这个愿意没成功。
“大师,我让人将秤拿来了。”术兀单于豪气万千,挥舞着有力的拳头,“莜麦在草原上种植是第一次,今日我让我的儿子们来帮忙收割莜麦,希望草原未来将不再缺粮。”
单于这话说得周围的胡人热血沸腾。
民以食为天,生存最主要的保证便是充足的食物,吃饱喝足是所有人的梦想。
黑熊部落派来的人将视线从术兀单于身上移开,落到那片莜麦上。
他们紧紧地盯着这片麦田,心里的激动并不比铁满部落的人少。
牧民是游动的民族,逐水草而居,哪里有丰美的水草就往哪里迁徙,牛羊养得多了,草原上被啃秃的地方也多,若是遇上前两年那样的旱灾,牛羊会大批大批的饿死,若是这个莜麦可以耕种,日后只要不是大面积的干旱,他们都能活下去。
今天桑雅也来了,她和江思印一人一把镰刀,迫不及待地想动手。
桑雅看了江思印一眼,说道:“巴图,你别往里面去,你今天的衣服不合适。”这衣服实在是太精致了,要是弄脏了多可惜。
江思印很是无奈,“桑雅姐,我想往里也不成啊!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一人割两把就没了。”
田边同样挤满了人,对他手上的镰刀虎视眈眈,等着他放下镰刀,马上就抢到手里。
他先前和这群小伙伴们说好了,让他们也来试试割莜麦,毕竟,能跟着单于一起割麦子的机会太难得了。
“我们家也种了一小片莜麦。”桑雅笑眯眯地说,“两天后就能收割了,巴图也一起去吧。”
那一小片地并不大,毕竟种子不多,桑雅娘是欠了很多人情才要到的。
收割后做种子的话,明年就有很多很多的莜麦了。
江思印在草原交到的小伙伴们大呼小叫的,他们轮流着,每人下田割了几把。
周围那些凑热闹的胡人有机会的,都会下田去割了一把,此时麦田周围到处都是笑声,热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