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到,村民们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到一斤亩产万斤,再到后来引入了科学的农业发展观念,一切走上正轨。
他也能看到东发村几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能看到东发村出的各式各样的奇才怪才,在全国,甚至是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
东发村虽然只是一个几百人口的小村,但却跟着这个社会在一路变迁,蓬勃发展。
这些村志里没有宏大叙事,有的只是一群人的生存、生活、生育、生产。
虽然都是家长里短的事,但楚孑看得津津有味。
就好像是这些村民又在他的眼前活过来了一样。
楚孑一边往后看着,一边给明村长讲清他们这个村现在的这些人都是从哪里过来的,祖籍在哪,因为一件什么事才来到了今天。
明村长听着听着,就开始自己誊抄下来,说回头要讲给村民听。
其实在编号为贰的那本当中,就已经有关于动物殡葬的描述了,讲着哪只黄狗死了,村民们为它们办了怎么样的仪式。
而这些仪式和楚孑那天看到的大同小异。
楚孑又仔细翻看几遍,确认了,他们只有,或者说只记录了狗的葬礼,对于别的动物倒没有涉及。
除此之外,楚孑还发现了两处不对劲的地方。
第一处,就是这最后一本,编号为“贰拾”的村志,当中有一页纸被撕掉了。
所有的村志,虽然有的年份久远,纸都脆了,但能看出来是受到了精心的保护。
唯独这一本,又是明村长记录的村志,中间却有一页看上去是被直接扯掉的。
那本村志记录的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可那一页并不像是以前就扯掉的,更像是不久前才扯掉的,因为纸的毛边看上去都还在。
如果只是写错字,只要在旁边修改就可以了,楚孑看到之前的村长都是这么做的。
可如果不是错别字,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明村长把一整页都撕掉了呢……
楚孑一时间想不明白,而且还是第二处奇怪比较重要。
这些村志,有些年份是接不上的。
楚孑反复看了几遍,这才发现,原来“贰”后面那本的序号已经变成“肆”了。
而之后的序号也断断续续,经常有缺损。
“可惜了,好多人的祖辈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明村长刚把楚孑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看到楚孑正在比对着序号,叹了口气,“这村志是不完整的,少了好几本,其他的也就罢了,标号十几的那段岁月大家也都明白经历了什么,但最关键、最重要是的第一本没有了,闹得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村是怎么成立的,连个村庆日都没有。”
“是啊,”楚孑翻看完,也不免觉得可惜,“那些都是怎么弄丢的呢?”
明村长啧了一声,只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楚孑也明白了,便没有追问。
只是他内心里,也不免觉得可惜。
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有太多珍贵的东西都消失了。
楚孑想,如果知道这个村最初的那批人是怎么来的,或许能知道这种古老的宠物殡葬形式是如何诞生的。
这对于他的论文十分重要。
甚至可以说,是这篇论文唯一缺少的部分了。
他将村志都拍了照,自己留了一份,也给猫教授发过去了一份。
猫教授很快发了一排感叹号过来。
不难想象,身为一个历史和社会学的交差学者,猫教授看到这份资料是有多么兴奋。
但同时,他也为这消失的第一本感到了惋惜。
不过社会学和历史学的工作大概都是如此,根据现有的现象和一些零碎的记录,推断出往日的情况。
社会本就是一个复杂有机的整体,总是有办法相互补全的。
更何况,楚孑总觉得在自己昏迷的日子里,似乎从什么地方看到过关于这种仪式的记录。
只是那记录应该不在历史或者社会学的资料里,他当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砰砰砰——
楚孑正想着,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了思路。
明家大哥看了看表,默念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就走上前去开门。
楚孑只见敲门的是两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人,他们还拿着吸尘器、拖把等等物件,看上去全副武装。
“你好,请问是你们家叫的清洁服务吗?”排头的大哥问道,“我们是欢欢清洁公司的。”
明家大哥赶忙把二人迎接来,“没错,是我们叫的清洁。”
清洁工大哥环顾了一下四周,皱了皱眉:“不是说只有十二平米要清洁吗?”
明村长起身,指了指里面的房门:“对,只要把那间屋子清理了就可以了。”
“就清理一间屋?”清洁工感到有些奇怪,“想怎么清理啊?”
明村长想了想,决绝道:“全部都扔掉,里面的家具、各种东西,都扔了就可以了。”
“啊?全都扔了?”清洁工到那屋子看了看,又折回来,“这屋子里是你什么人啊?”
“是……”明村长长舒一口气,“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