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能忘?怎么才能不记得?
至于那些如同一心橙子一般的小丑,在这半年里,却早已被人民群众所遗忘,他们也都停止了活跃,蛰伏回了自己本身阴暗潮湿的洞穴。
又是一年7.18屠杀纪念日,已经即将开启自己最后一年大学生活的楚孑只身一人来到了尸骨坑边。
他惊讶地发现,冷冰冰的尸骨坑边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鲜花,他带的那簇小花,几乎找不到位置摆放。
他望着尸骨坑中各位考古学者、同学忙碌的身影,极淡的笑了一下。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
鲜花的芬芳扑面而来。
这里萦绕数十年的血腥味,现在已经几乎闻不到了。
……
同一时间,璞兰大学旁边的一家茶楼内。
屠銮教授坐在自己常坐的茶座上,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异常,但从一次次测量壶中茶水温度的动作来看,显得有些紧张局促。
半晌,门开了,一位梳着利索短发的中年女士走了进来,精致的妆容也难掩疲态。
她坐在了屠銮教授的对面,二人相顾无言。
半晌,屠銮教授才想起来为她倒上一杯茶,竟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我应该叫你鸠山美和子还是万怡?”屠銮教授喝了口茶,问道。
“不如还像之前一样,叫我万同学吧,”女人说道,然后也低头喝了口茶,“好香。还是华国的茶水香啊。”
屠銮笑了一下,“多少年没喝到了?”
“1990到今天……”女人喝完,恋恋不舍地放下茶杯,“30年了啊。”
屠銮自然而然地替她添上茶,“是啊,30年了啊。”
万怡低头,再叹了一口气,“30年。”
“你变了不少,”屠銮说着,似乎是借着这句话的勇气,才敢重新看了看万怡,“如果不是这次中日文化交流,可能见不到你了。怎么这30年都没想着要回来看看?”
万怡端起茶杯的手停顿了片刻,然后,低哑地说道,“我配回来吗?”
屠銮沉默了。
30年前,万怡还是屠銮的学生。
一位是青年才俊,一位是少女懵懂,二人都对历史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经常秉烛夜谈,直到凌晨才罢休。
也正是在这样的相处之中,二人渐渐产生了一些不该拥有的情愫。
彼时的学术界相当闭塞保守,二人知道这样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于是都各自珍藏着,谁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直到一阵从东欧吹来的风席卷全国,万怡对当时的学术环境感到失望,想要离开,她问屠銮想不想和她一起走。
屠銮则是一心研究学术,当时正在发掘一个汉代小官的墓穴,自然是不愿离开。万怡在失望与愤怒之下,偷走了发掘出的文物,想要逼屠銮一把。
但屠銮还是没有选择迈出那一步,一方面是他喜欢华国历史,另一方面,是他相信祖国的环境一定会变好的。
事实证明,屠銮的远见是对的。他甚至为万怡扛下了偷盗文物的罪名,希望她能留下。
但万怡已经迈出了那一步,没法回头了。
前往霓虹国之后,她继续研究东亚历史,遇到了先生鸠山直人,于是便嫁做人妇。
但华国的基因让她没法做到结婚后就回归家庭,幸好,鸠山直人也愿意让她继续研究,于是她便一直潜心学术,直到今天。
她知道这次回国大概率是要遇到屠銮的,毕竟对方已经成为了秦汉历史界的翘楚,她也说不清楚到底自己是不是想见到他,但总之,她就是这样坐在茶馆里了。
屠銮并没有接着她的话回答,而是又问道:“你想回来吗?”
万怡愣住了。
半晌,她才回答:“或许,我留在霓虹国,可以更好的赎罪。我希望有朝一日,汉学的中心,能重新回到我国大陆。”
屠銮点了点头。
他也这么想。
这是二人在那段校园岁月时互相许诺的梦想。
“所以,你把楚氏集团发掘出万人坑的消息告诉我,也是为了赎罪吗?”屠銮问道。
“是的,”万怡坚定地点点头,“曾经我太冲动、太莽撞,导致数件文物至今仍流散在平民界,错了就是错了,我没什么可辩解的。但我还是华国人,留着华国的血,我忘不了华国所发生的一切,我不可能替他隐瞒这件事。”
屠銮听完,欣慰地笑了一下。
人,多么复杂,又怎么能是几个标签所能概括的?
万怡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此后,屠銮又替万怡倒了杯茶。
二人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聊着天气、聊着生活、聊着历史。
聊了很久很久,久到烛火熄灭,新的一轮朝阳冉冉升起。
……
城市的另一端,在豪华套房中的楚城则是彻夜难眠。
因为万人坑的事暴露,他崛起地最后一个抓手也破灭了。
这半年来他看着新闻,无数次希望这些专家错了,能把他处心积虑获得的土地还给他。
但并没有。
他现在已然是穷途末路,不知明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