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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刚才,她恨恨地说了句:“讨债鬼!长能耐了!”被花姐说了一句:“三郎长能耐才好,要是没了能耐,咱们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把张仙姑说哑了。现在祝三回到里间,三个女人都看了过来。
  祝三道:“都看着我干嘛?”她其实一肚子火,怒极反笑,张仙姑看她这个样子与平时迥异有些担心,说出来的话却不太中听:“你疯了还是傻了?笑的什么?”
  花姐劝道:“大家都是心急,本没有坏心的,咱们在儿耽误着,倒叫表哥和朱家伯伯指望谁去?”
  张仙姑道:“爱谁谁!”话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担心丈夫,又担心女儿太上心营救的事儿反受苦。
  于妙妙之前哭了一阵儿,现在一眼眼泪,问:“三郎,黄先生怎么说?”祝三复述了一回。
  于妙妙道:“不能等,回去,卖房、卖地,也要再凑一笔钱出来。不拿出钱来,我不安心,没有两百贯,再凑一百贯也要凑的。三郎,咱们先回去……”
  于妙妙不算穷人,可家财多半都在房屋、田产、压箱底的细软之类上,手上的现钱是不多的,已被骗了两百贯,要她再拿出两百贯现钱出来,要么借、要么就得变卖东西了。
  张仙姑劝道:“大娘子,要不你再想想?这么花钱,以后不过啦?”
  于妙妙道:“妹子,人是最要紧的。刚才是我失了计较叫人骗了钱,弄得阿平和三郎他爹的事耽误了。放心,你家的事,我也会出钱的,不叫三郎白忙。”
  “大娘子,你把话说清!咱啥时图过你的财?!招婿是你要招,不招不行!可不是我娘儿俩上赶着求你的!咱们避嫌,你自家的钱怎么花,我们可什么也没说过!”
  “就我那个男人也吃了官司,要十贯,我砸锅卖铁给他弄出来,二十贯,我上街讨饭。过了二十贯,我连一文钱也不会给他花!我拿镰刀后山割点草,我自己编张席子裹了他埋了!你也莫要说嘴,我如今也没很指望你,你自家侄儿的事儿还没平,哪有本事再操心我家那死鬼?”张仙姑激动得双手真比划,是真的气着了!
  花姐劝道:“莫说气话。”
  张仙姑气苦,对花姐道:“好姐儿,我们穷人命不值钱的。家底儿全扒拉了也就顶多值二十贯,过了这个数儿,咱就不配拿钱买命了!”
  她扯过祝三:“可我这孩子,给多少钱我也是不换的。你带着老三,是为了壮胆、拿她顶前头当门面。咱们来的时候为啥跟着囚车走?这一来一回,路上遇个劫道的,你的钱丢了我不说什么,那也不是我的钱。我的孩子可是亲生的!不能这么使他!我是惦记着当我男人,可要是孩子有个闪失,还是叫那个死鬼有事自己顶着吧!死活都是他的命了!”
  于妙妙道:“好妹子,我并不是防备你们,是……唉,这些钱也本是我在打理,我熟些。你疼孩子的心我都知道,我也是当娘的人,三郎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可现在,阿平和三郎的爹那是咱们的倚靠呀。要没了他们,三郎现在还没长成,这一大家子要倚仗谁去?咱们就算不理他们,回县城关门过活,又能讨着好了?”
  说得张仙姑也丧气起来:“是啊,得有个倚仗……”
  花姐轻轻叫了一声:“三郎?”
  祝三无声地咧咧嘴。好么,她爹和于平,是各自家的顶梁柱啊!是倚靠!
  可如今他们两个非但不能成为别人的倚靠,反要外面这几个人去救。外头这几个人里,于妙妙头先主意最多,现在也蔫了。
  黄先生刚才的话不期然冒了出来,“只有真正干得成事的,才是真的呢!”
  “谁倚仗谁呀?”祝三说,“不过如此!”
  近日来束缚她的一根无形的绳子寸寸断裂。
  “老三?”
  祝三站了起来,说:“天黑了,现在也走不了。天亮我自有计较。”
  花姐又叫了一声:“三郎?”
  祝三道:“不会不管你们的。”
  还是得我来啊……祝三想。
  第10章 高手
  祝三说天亮自有计较,可除了她,别人没一个能睡得着的。
  张仙姑第一个跟着她进了房间,反手插上门,将女儿拉到床边娘儿俩坐下。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要“长谈”,祝三道:“我有数儿,没打算傻跑。”
  张仙姑点点头:“是哩!我早就说过,咱也不必依着大娘子过活的。这些天,她净问她侄子的事儿,你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房钱、饭钱咱也给过她了,咱们又不欠她家的!大不了,脱了这身衣服,依旧穿咱自家旧衣裳,各自过活去!”
  祝三道:“也没打算跟她过一辈子。”
  张仙姑道:“就这么走了,又好像不大厚道。她们两个女人家带着家财上路,就是块肥肉。哎哟,你爹那个死鬼也不知道……”
  祝三道:“我自有计较。”
  “你有什么计较,倒是说呀。我是你亲娘,你有事得跟我说。”
  祝三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再不上你这个当了!小时候没少跟你说心里话,然后呢?
  她说:“还不一定,说了就不灵了。”
  张仙姑还要问,房门被扣响了,是花姐来替婆婆转圜来了。
  张仙姑母女俩对花姐印象极好,祝三对花姐也很礼貌:“大姐,进来坐。”
  张仙姑道:“哎哟,花姐儿,都不是冲你。”
  花姐道:“娘连着遇到的都是倒霉事儿,她心里着急,可是人又不能不救,这才催促的。并不是没有想到三郎的安危,也绝不是疑心什么谋财的事儿。真正谋财害命的人,我们见过的。”
  祝三道:“没什么。”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祝三道:“大姐回去先劝一劝干娘,让她别急着走。想想在老家的时候,她那些个房儿、田地,有于大官儿帮忙还弄了多少天才弄完。她现在就算回去了,几时能办完?除非贱卖,那又能有几个钱?等筹完钱回来了,于大官儿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花姐什么也没问到,回去对婆婆一说,于妙妙道:“唉,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三郎心地不坏,可……”
  花姐道:“我看三郎怕是真有什么主张,只是不好对娘说。”
  婆媳俩又去敲了祝三的门,张仙姑还没走,四人又在一间屋子里聚齐了。于妙妙将姿态摆得很低,说:“今天遇着了事儿,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三郎提醒过我,说那伙人不太对劝儿,是我心急,没有在意,才失了这一注财。以后我再不这样啦。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郎有什么主意只管说出来,咱们也会共同去办,免得各有心思办岔了,互相绊了脚。”
  张仙姑也是没什么可行的办法救丈夫的,又看于妙妙低眉顺眼的样子,也问女儿:“老三?”
  祝三道:“明天我先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儿把那笔钱找回来。”不管是马上散伙也好,还是共渡难关救完人再分手也好,尽快把这笔钱找回来都是破局的办法。
  不料此言一出,张仙姑和于妙妙都反对了起来。两个女人做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一个说“你要死!把你能的!那些地头蛇也是你能挑的?”另一个讲“你小小年纪未必就能办得到,还耽误了时间。纵使找着了他们,咱们正摊着官司,也不能声张,他们岂有痛快拿钱出来的?再闹出来,传到黄先生耳朵里,又得罪了他们……不妥,不妥。”
  艹!你们都是一个样儿!骗人说了心里话,反口就说别人的想法是发癔症,必要人“改了”。还道于妙妙跟亲娘会有点不同,结果并没什么不同!才被人骗了钱,还能理直气壮地觉得她们自己洞悉一切。
  祝三在心里抽了自己八个大嘴巴:叫你嘴贱!叫你不记着教训!这回可记牢了吧?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被长辈这么坑了,祝三默默听了,忍了。两个娘又千叮万嘱,叫她别起歪念头。祝三一直不说话,二人以为她听进去了,各自回房。
  张仙姑盘算:明天我去大牢门前问一问死鬼是不是关在那里了,总不能跑一趟就陪着大娘子,自家人都没见上一面吧?
  于妙妙盘算:明天就要说动三郎一道回家。
  两人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都是眼底青黑。祝三这一夜倒是睡得挺好,她已经穿戴整齐了,打声招呼就要出门。
  两个娘都是措手不及:“你要干嘛?”
  祝三沉默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别出去,算了,反正谁也不听谁的。”
  两个娘这才明白,她是铁了心的要去找钱。于妙妙还想劝,张仙姑又想拿出哭骂的杀手锏,不想祝三一个闪身,不见了!再想要找,又要去哪里找?
  阿旺自告奋勇:“我去!”
  张仙姑还不放心,也要去,花姐道:“别她回来了,又找不着您,再去找。就没完没了了。”张仙姑也不听花姐的,要出客栈,却被小二拦住了:“小郎君吩咐了,让小店看住几位娘子,要是几位走失了,他要与小店没完的。”
  将张仙姑气了个倒仰。
  ……………………
  祝三走出客栈,府城里闲逛,边逛边看,看街景、人街上的行人车马,连大街路面都要看一看。时不时停下来问路边各种物价,还好奇府城的小巷子里藏着什么好吃的小店。逛到天黑了,也只走了小半个府城。
  天擦黑,她回到了客栈,却发现张仙姑和于妙妙又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地商量事儿了。
  张仙姑不搭理女儿,只管对于妙妙说:“在这儿什么都要钱,不如把这房儿退了,另住便宜些的……”
  于妙妙道:“不可!”
  “大娘子,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眼看于大官儿就算出来了也没了进项,又打坏了得养伤,又是一注钱,要省些的。”
  于妙妙道:“不是我非要端这个臭架子,而是这个架子不能倒!贼人胆虚。内里空了,有个装出来的架子,也能唬得贼人不敢动。要是连架子都没了,就是告诉贼人,我已无用,尽管欺负好了。人呐,要么真的不好惹,要么,装也要装出个不好惹的样儿来。”
  祝三安静地听着,她们三个互相不说话。花姐对祝三使个眼色,两人往僻静处站了。花姐道:“你出去一天,怎样?”
  祝三道:“有点眉目了。”
  “没与人起争执吧?”
  祝三摇摇头。
  花姐道:“你,对娘和干娘好好说说?别怄气了,还有正事要办呢。”
  祝三心道,还是算了,别说两句真心话,赶明儿她们又拿这个来刺我。
  “睡吧,逛累了。”
  第二天早上又出门,又是闲逛。
  路过行辕,却发现于平等人没有被枷在路上示众了。略一打听,却是被收押了,听说还有郎中来给看伤。祝三将这个消息带回,于妙妙稍稍宽心,她比张仙姑对祝三客气,此时已想明白了:祝三这是不再相信她们,不想跟她们说实话了。
  虽后悔,一时却也无计可施。
  张仙姑忍不住问:“你爹呢?就不管了?”
  祝三道:“看到一个在大牢外头打听的,张口就被军士给抓了。”
  张仙姑愁眉不展:“坏了。”
  于妙妙和花姐又安慰她。祝三没吭气,第三天依旧闲逛。
  这天过午,她终于来到了那个有潘记的西街。一到街上,又被许多双眼睛看着,她脸上带点笑,凭着记忆走到了潘记的门前,那店铺的幌子已经收了起来,门也锁了。
  连当时那个乞儿也不见了,祝三并不着急,又逛了几个铺子,问东西、问价钱。路过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将刚才顺手买的一包蜜饯递到小丫头的面前,小丫头吓了一跳,轻巧地跳开了:“做、做什么?”
  祝三道:“请你吃。拿着吧,做人情也好呀。那天那个在我这儿失了手的,心情一定不好。要是还没出师呢,还得受罚饿饭。捎给他垫垫肚子也是好的呀。”
  小女孩脸色大变,旋即又恢复了一脸的无辜:“你这小子好生无礼,说的什么呀?”
  “大前天,这儿,那个讨饭的。”
  “呸!你才认得讨饭的呢!”
  附近很快围了一圈人来看热闹,这小女孩儿虽是布衣,身上有两个不显眼的补丁,但是干净整洁头发也梳得齐整,看起来与失了手的乞儿小偷八竿子打不着。
  祝三遗憾地将递零嘴的左手收了回来,将右手拿着的东西在小女孩眼前晃晃。小女孩儿脸色大变!“我的!”
  她往腰间一摸,摸出一只朴素的荷包来,捏了一把,脸色再也好不起来了。她确实认识那天想偷祝三的乞儿,而她自己也是个在街上施展空空妙手的。今天,她在街上摸了几个有钱人,两颗珠子、几块碎银、一个玉佩……收获都装在自己的荷包里,如今荷包还在,里面的东西都在了祝三的右手上。而她的荷包里仿佛还有个石子儿一样的东西!
  小女孩儿打开荷包,捏出来一看,哪是什么石子,分明是一颗梅子蜜饯!
  小女孩哆嗦了一下,梅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滚远了。小女孩儿说:“遇着高手了,我认栽!这些都是孝敬您的了!还请放过。那天那个,师父已经罚过他了。晚饭都没吃上呢。”
  祝三道:“我不为难你,我们来办事的外乡人,也只想当个过路人,事儿办完了就走。你们地面熟,请你们给潘记带句话。我不喜欢威胁人,就不放狠话了——他们昨天在我那儿当了幅鼠吃虫咬的破烂画儿,叫他们明天带钱来赎当。”
  说完,将蜜饯与一百钱递到小女孩面前:“这是捎话的酬劳。话能带到吧?”
  小女孩点点头,道:“成。”乖巧地接了蜜饯和钱。祝三与她擦身而过,拍了拍她的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