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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良道:“我找三郎有件要紧事说。”拖着祝缨出了门。
  祝缨力气不如他,被拖得跌跌撞撞的,祝缨道:“松手!你拿贼呢?!”
  金良松开手,看祝缨揉手腕,忙说:“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哎哟,这个事儿啊……弄得我冒火。”
  祝缨看看四下无人,站住了问:“说清楚,怎么回事儿?还要拽着我,出什么事儿了?”金良看起来粗犷,做事还是有点谱的,这么匆忙肯定有事儿。
  金良也往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低声问:“你是要跟你娘子去你岳母家,你知道不知道?”
  祝缨一向机敏,也被这个消息给砸晕了:“什么?!”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金良道:“沈副使刚才带了个人过来说,他的姐姐、就是那位小娘子的亲娘,想女儿想得紧,一天也等不得,今天就派了人来接女儿女婿了!”
  “她女婿是谁啊?”
  “不就是你么?”
  祝缨道:“哪里来的女婿?‘祝三’都销户了!你跟在郑钦差身边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见过有想认女婿倒把女婿家放到别人家当拖油瓶的?当时在陈府,当着他和郑钦差的面儿,就让我跟郑钦差走了。不是么?”
  金良道:“我也觉得奇怪呢,七郎正在与沈副使说话。我看他们先前不怎么想认你,怎么突然就认了?你心里可要有个数儿。现在要叫你和你爹娘一同过去说话呢。他们真要铁了心,七郎也不好与沈副使起争执!”
  祝缨道:“你等等,沈副使找到了郑钦差?怎么回事儿?郑钦差又怎么说的?你从头说,先别急着赶时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金良已经镇定了下来,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问道:“你就没听到一点风声?”
  这事太反常了!祝缨被打个措手不及:“没有!我与他们有什么交情你还不知道?还有,郑钦差是要向他低头了?不管我了?”
  “什么低头,别说得那么难听!”
  祝缨道:“好,说好听一点儿,先前他跟我说的那些都不算数了,是吗?”
  “哎……也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的,这个……”金良一个七尺男儿说话也支吾了起来。
  祝缨道:“懂了。”人家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郑熹开始还要她当仆人呢,他和沈瑛才是一路人,自己算什么呢?她恐怕不够份量让郑熹跟沈瑛争她的。他们看她,一如当初周游和知府将她送来退回,没差的。但郑熹已经是她眼下能选择的最好的了。
  “你有什么主意赶紧想,对了,还有你爹娘也要一同去说话。教教他们怎么说,要快!”
  祝缨道:“还用什么教呢?您家大人那儿说话不算数了,难道还会为我出头?就是我们与沈副使讲了呗。”
  金良听出话中之意,问道:“你不愿与你娘子一回见岳母吗?还想跟着七郎干?我也气沈副使,可也得跟你说明白,免得落埋怨。你到了那里,正经是个姑爷,岳母家势大难免会看人脸色,你是个有本事的好孩子,他们但凡有一点儿脑子也不会苛待你。他们会安排你,你的前途还是很好的。除了他们心眼儿有点儿阴,你防着点儿就好。要跟着七郎呢?那你得打定了主意!你就得拒了他们的安排,也得七郎有这个想法才行。不然,抢别人女婿来当随从,你听听这个话。就算是卖到我们家当奴婢的,也要许亲人赎回呀。”
  祝缨耐心地说:“我不是他们家的女婿的,他们不认的。”
  “他们现在要认了。那么好的娘子,就这么撒手了?我瞧你对她挺上心的。”
  祝缨道:“我承过她的照顾,想让她余生顺遂,却不是要她做我的妻子。”
  金良道:“那好,你带你爹娘过去,好好嘱咐他们,我偷个空儿跟七郎说了你的打算。我可不敢写包票,这个事儿,难。要是不成,你也别怨我,更别怨七郎。”
  祝缨道:“行。”
  金良犹豫了一下,劝道:“跟沈副使也别说得太僵。他先前是怠慢了你,你与他怄气于事无补,他看着脾气不错,其实经历坎坷,性子刚强呢。我看七郎有时候都比他好说话!你那亲事,看着情形不对,要你应承你就应承下来,你一个男人,怕什么?男人不吃亏的!”
  祝缨抽抽嘴角:“我去叫我爹娘。”
  …………
  张仙姑和祝大在屋里团团转,时不时望望门外,也不知道金良和女儿说了什么。不多会儿,祝缨回来了,夫妇二人两路合围,把祝缨卡在中间:“老三啊,怎么回事儿啊?”
  祝缨小声把事说了。
  “什么?”祝大先是一声惊呼,“吃了吐啊?!”
  张仙姑也慌了神儿:“不是说瞧不上咱们么?怎么又改主意了,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祝缨道:“走吧,再耽误下去,他们该亲自过来了。”
  祝大和张仙姑心里发慌,一边拢头发、整衣裳,张仙姑一边说:“怎么办啊?”
  祝缨道:“先推,推不掉再说。”
  张仙姑道:“推不掉还能真到他们家去啊?哎哟,这群人可真是,要不……咱们就挑明了你是姑娘家吧。”
  祝缨看了她一眼说:“那就死定了!骗婚,还骗的是他们,他们是什么好人?先不应,实在推不掉了,咱也不与他们住一处,在外头自己另寻个住处。花姐还要守孝呢,也不用过来。只要他们家人对花姐好,咱们悄悄走掉就是了。”
  祝大问道:“那郑钦差呢?他就不发话?”
  祝缨道:“爹看咱们配叫郑钦差给咱们出力吗?咱们还花着他的钱呢!他娘的!他要反悔,这钱我就不还了!”
  祝大道:“嗯!”
  张仙姑骂道:“你们两个长能耐了还!快走!”
  三人出去,金良道:“害!我也不说什么了,走吧。”
  四人到了郑熹那里,沈瑛与陈萌还没走。见到他们过来,郑熹含笑道:“人来了,你们去聊吧。”示意送客。
  哪知这两口子不像祝缨这么贼大胆,郑熹、沈瑛还是审祝大案子的人,张仙姑也不比祝大好多少,那边祝缨还长揖作礼呢,这边咔吧一声,两口子跪下了!
  郑、沈二人哭笑不得,郑熹道:“快,扶起来。”
  祝缨与金良将二人扶了起来,郑熹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参与了。”
  张仙姑为了女儿可是豁出去了,大声说:“您这就不管了呀?不是说好了,跟您上京去干活的么?”
  郑熹道:“先前是不知道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事,现在知道了,我倒不好硬扣着他了。那不合礼数。”
  “合的,合的。”祝大说。
  沈瑛和陈萌脸上有点不好看了,陈萌道:“亲家……”
  听到这个词儿,张仙姑倒抽一口凉气,打了个噎嗝儿:“啥?”
  祝大惊讶地说:“你们还真认了啊?那婚事不是不做数了吗?”
  沈瑛心道,这倒是有点小麻烦,妻子背着丈夫给儿子订的婚事,丈夫如果反对,恐怕还得照丈夫的意思来。
  他说:“都是误会。”
  祝大就很好奇:“啥?误会啥了?这一路……”
  祝缨道:“爹!”
  “啊?”祝大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陈萌救场,对张仙姑道:“姨母派了人来接女儿女婿,请您二位一同去,见一见亲家的。”
  他这一路跟祝缨还是有不少接触的,张仙姑也认得他,可张仙姑也懵了:“头先跟大娘子订的婚事不是不做数了吗?大公子,你们别害怕,我们是讲理的人,不会赖你们的!花姐是个好人,我们都知道的,一准儿不拖累她!就算老三要,我也不叫他瞎闹!你们就安心一家团聚吧!”
  她一个做神婆的人,跳大神之外就靠一张嘴糊弄人,嘴皮子利落得紧,陈萌几次张口都没有找到机会把话说出来。
  张仙姑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了于妙妙,于妙妙活着的时候,她和于妙妙为了争夺祝缨的注意力还有过一点点疙瘩,但是人都死了!于妙妙待她们母女还是不错的,张仙姑又怀念起这位“厉害的大娘子”来了
  张仙姑眼泪往下掉,一边哭一边说:“大娘子多么好的一个人呀,一定也是想花姐过得好好的。我们老三能给花姐什么呀?花姐人又好,长得又标致,得一个好人家才行啊。”
  沈瑛跟这神婆实在纠缠不起,当着郑熹的面他又不能做得太过份,他直截了当地找到了这一家里说话算数的人:“三郎,我只问你,如今亲事做数,你愿不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祝缨的身上,祝缨道:“那门亲事本就是权宜之计,你不必为了什么别的顾虑非得承认……”
  沈瑛再次说:“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祝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郑熹当机立断,将两家人“送”出了自己的屋子,一路送回沈瑛那里,然后招回金良问:“怎么回事?”金良趁机把祝缨的意思说了,又添了一句:“七郎,我看三郎这孩子很好,也有主意,您看是不是留……”
  郑熹道:“反常。倒也像是他的行事。沈瑛这一手玩得,可真是不漂亮。”
  “那,您会收留他么?”
  郑熹轻轻摇头:“那他不能将沈瑛开罪死了。”
  金良有点焦躁,道:“竟这么麻烦么?”
  郑熹道:“他有这个本事将事情办妥,我倒真有心栽培他了。”
  金良道:“他是个聪明孩子,应该……能够……吧……”
  …………——
  张仙姑和祝大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俩自己个儿是没办法了,跟沈瑛放赖?这个胆子他们是没有的。两人都想:那要没办法,就认打认罚呗。啥也没有,可不就是天灵盖接狼牙棒么?
  张仙姑更是想:事儿是我办下的,到时候我顶罪就是了。
  祝缨的心里也很紧张,她已经将各种情况都想了一遍,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底牌。一家三口现在要什么没什么,拿什么跟沈瑛硬扛?命吗?如果郑熹不给她撑腰,这关难过,而郑熹显然不打算过分干预。没把她捆起来送给沈瑛,都算郑熹有良心了。
  看张仙姑和祝大的样子也是指望不上了,祝缨先开口对沈瑛道:“真的没有出什么意外吗?您别怕,当初干娘和我娘订契的时候也是权宜之计,现在要是有什么事需得我认下这门亲事,也是可以的。”
  陈萌骂道:“你怎么是个死脑筋?”
  祝缨道:“大姐对我有恩,我想她过得好,她不必是我的妻子。大公子能明白么?”
  大公子明白个屁!“有恩,你又想她好,娶了她最好。”
  祝缨道:“是啊。所以之前订了契,后来四阿翁寻衅,我才能将大姐和……干娘争回来。现在要是还像那里那样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不皱眉头。要是没有,我愿意放手。”
  亲娘啊!这还是个圣人!陈萌算是听明白了,这货敢情就是报恩呢?报恩你以身相许不就行了?陈萌想拎起祝缨的领子晃一晃,试试能不能听到水声,要伸出手的时候看到了祝缨的身高,想到一个可能!这货十三岁,恐怕还没开窍。
  他果断地道:“现在就要你认下这门亲事!”
  沈瑛则温和地问张仙姑和祝大:“是有什么难处么?”
  没有难处,就是我们生的是个闺女!但这话他们面对沈瑛的眼睛时又不敢说出来了,他们果断地怂了。
  祝缨不愿父母被沈瑛逼问,说:“您请先带大姐回家。容我安顿下来了结杂事,再登门去见拜见。”
  陈萌忍不住了:“你有什么毛病?”
  祝缨趁势就接上了话:“没有毛病。不但没有毛病,也没有家业,更没有事业,没有立足之处。”
  沈瑛道:“难道你还想给郑熹当仆人吗?”
  “人家还不定要不要我呢,”祝缨自嘲地说,“我不是当仆人,也不愿做仆人,如果做仆人我就不跟他干了。是他答应我,做事有回报。我是去做自己的事,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我知道跟着大姐去有什么样的好处,可那些都不是我自己挣的。有些本领可以永远不用,但不能不会,有些东西可以差一些、少一些,但不能没有。我得自己给自己准备一个容身之处,哪怕以后用得少,哪怕不如别人的。不是怄气,也不是什么傲骨,就是,过活。以后您要瞧我顺眼了,顺手提拔我一下,我承您的情,可这第一步,得是我自己迈出去的。”
  沈瑛愕然,旋即与陈萌忍不住坐正了向身体。
  沈瑛想了一下,问道:“你不想去见岳母?”
  我甚至不想有岳母!祝缨道:“容我安顿下来再去登门。郑钦差也不一定就收留我,哪怕他不收留我,我也得在您家之外有个落脚的地方,那样登门算客,不是打秋风的。”
  沈瑛脸上阴晴不定,没想到祝缨一个很识趣的人竟如此难说话,不过这些话也难以辩驳。
  “也好。”沈瑛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