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文吏又去寻纨绔,问:“小公子,那天拿的那个小子,要如何处置?”
  这纨绔当时是喝了酒吩咐的,再喝几顿酒,与美婢厮混两天,他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反而问道:“哪天?哪个小子?处置什么?”
  文吏都傻了,他为了巴结这位公子巴巴地把人抓了来,现在人家忘了?
  这位小公子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等等,也不是我的事,我给你问问。”
  他又去找周游问,周游自己就是在街上瞧了祝缨不顺眼随口骂两句,连“教训”的话都没有说,是这好朋友为他提前先做了一步的。周游现在也正心烦呢,他敬爱的钟叔叔请辞在家,钟叔叔闲了下来就酷爱教训他,把他和亲儿子捆一块儿挨训。是真的待他越亲,训他越狠。
  周游每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没功夫和朋友们一起玩了。来的一个朋友还问他:“那个小白脸儿,你想怎么处置?”
  周游压根就不知道是什么小白脸,问道:“什么?处置什么?”
  两个二傻子鸡同鸭讲,掰扯了好半天,周游弄明白了:“原来是他!嘿!你们给抓了?!我……”
  他本想说去瞧瞧祝缨的狼狈样,嘲笑她跟着郑熹混是没前途的。可恨自己被钟宜拘得死紧,不得去京兆府的大牢里闲逛,只好说:“你先把他留一留,要好好关着,别让他死了或者逃了,等我偷空过去!嘿嘿!别让他传递消息出去!哈哈!我要当面笑话郑七!”
  然而进入了腊月他就没有什么功夫了,一是皇帝不但对钟宜办差不满意,同时也觉得他还可以进步,也压着他老实读书,不许他闲逛。二是快过年了,离年越近,他的母亲、祖母就盯着他去交际——他是全家唯一的男丁,他不出面谁出面?
  这一忙,他就又把祝缨一个“郑熹的小厮”给扔到了脑后。
  祝缨在京兆的大牢里,本就不盼着周游大发善心把她给放了,她等的是少尹问案或者郑熹回京。不幸少尹要忙的事太多,活活累病了,郑熹也还没有消息。
  更因周游一句话,牢头把祝缨又给提到了更里面的一间单人囚室里关着了。
  个中情由,祝缨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单间牢房比外面通铺条件要好得多,竟然有单张的正式的床铺,有比较干净的铺盖,竟然还个盆架,上面放着个脸盆!墙上也有窗,这个窗子不算小,也是用木栅一根一根地封起来的,房顶一尺多的样子。
  祝缨自己编的草垫子也没能带进来,就都留给了老马和老穆,斯文男子仍然在牢里□□,老马、老穆也没空去管他。看看离天花板只有一尺的气窗,再看看手上的镣铐,确认老天是认真在跟自己作对。
  这个牢门也是厚实的门板,上面还开了个一尺见方的洞,用栅栏间出来,方便外面向内窥视。
  门在身后哐啷一声关上,祝缨叹了口气,摸出自家的钥匙,卸下了系钥匙的铜环,拗直了,咔咔几下,把镣铐都通开了。
  原本以为可以在大狱里等到少尹或者郑熹,现在不但没有弄出去,反而单独关押了,情况好像更严重了!
  祝缨在铺上躺了下来,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要不要自己从这里出去呢?
  墙上的窗户,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站在下面举高了手臂也碰不到下沿。不过对祝缨来说这个不是问题,拿床或者盆架垫垫脚就能扒着木栅了。窗户虽然不大,可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骨骼还没完全长成,只穿单衣卸了木栅就能钻出去。
  这地牢是半地下的,从里面爬到窗户上要费点劲儿,可这窗户离外面的地面,估计也就是个一两尺。
  所要担心的是,窗户外面有没有守卫巡逻。
  或者,留意一下外面巡逻的规律?也不知道能不能透过这窗户看到外面巡逻的人。
  祝缨正在盘算着,对面的牢房有了响动,祝缨忙把镣铐又给自己铐上了。走到门边踮起脚来一看,是有两个人担了一大桶的热水进了对面牢房——就是那个每天都有食盒进来的房间。
  祝缨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过脸、漱过口了。洗澡这事儿,穷人是一冬天都不会去想的,祝缨也没那么讲究。可是张仙姑生的是个女儿,还是教女儿脸是要洗的、牙齿是要清洁的,不能张口就是口臭。
  祝缨吐了两口唾沫,觉得口里的味道轻了一些。
  狱卒让家丁把水担了进去,将门一锁,回头看到祝缨正在牢门上,说:“看什么看?老实呆着去!什么时候贵人气消了,你就能出去啦!”
  祝缨心道,这狱卒今天倒和气了?
  富人坐牢,狱卒能有好处拿,这不热水送进去,他又能捞点油水,他的心情也就跟着好了起来,对祝缨也就客气了一点。另一个原因是,周游传的话是“好好关着,别死了或者逃了”,他们就给祝缨弄到了单间里来了,也就不像对外面的“贼皮”一样,肯跟祝缨多说点话了。
  祝缨叹了口气。
  狱卒看他一个小孩,能犯多大的事儿,也有点同情了:“你出去之后老实去磕个头、赔个不是,别叫再抓进来了!别犟啦,犟不过的。都是命。一会儿打饭,我多给你个窝头。”
  祝缨发现了,只要不是面对一大堆的囚犯,单个面对,狱卒的态度就会好一些。
  她想了一下,说:“多谢。”看对面在洗澡,估计还得再洗一阵儿,她就隔着牢门跟狱卒又聊了一会儿天。说狱卒也是辛苦,要看这么多人,也难怪有时候会坏脾气。狱卒道:“就是!谁不知道和气生财的好?!”
  祝缨道:“就像干活,一天就做一件,仔仔细细做好了,要干十件,火气就要上来啦。做一件有一件的好处,干十件能有十倍的好处,那也是愿意的。就怕十件没有两件的好处多。”
  “那是!”狱卒附和了一声,说,“咦?你小子倒是有一张巧嘴啊!那怎么得罪的贵人?”
  祝缨道:“我是个干活的人呐,只会说干活上的事儿,又不会说哄人的话。说实话就叫人不痛快了。”
  狱卒更加同情他了。
  聊到最后,对面牢房里洗完了澡还剩了点热水,祝缨已经哄了狱卒把一盆温水给她端了进来。漱了口、洗了脸、剩水洗了洗脚,祝缨穿上了袜子说:“有劳。你要闷了,来找我聊天儿啊!”
  狱卒道:“好啊!等你出去了,我找你喝茶去。”
  第45章 通信
  狱卒往对门送东西或者送女人的时候,就跟祝缨聊一会儿天。
  两人聊了三天,越聊越投机,狱卒聊天上瘾,也不到总栅外头呆着了,得闲就进来,从里面把总栅的铁链锁上,再进单间里来跟祝缨聊天。
  有时候是骂骂同僚、骂骂邻居,有时候是说些街面上的趣闻,更多的还是说京兆府里与他的事务相关的消息。
  什么少尹又从病榻上爬起来办了什么案子参了什么人之类。京兆府现在没有令尹,因为之前的令尹、也就是那位把祝缨弄到京兆狱里关着的小公子他爹,高升了!
  钟宜是管刑部的,他自请去职避位,京兆尹就被调去接管刑部。
  “唉,早不走晚不走这个时候走,整个京兆就听这位少尹的折腾了,连着我们也不能过安生日子。”狱卒说话的时候很是沮丧。他开了牢房的门,弄了套桌凳进来,还带了壶茶一点点心——都是从对门那里顺来的——来跟祝缨聊天。
  祝缨给他倒茶,弄得镣铐叮当作响,手腕落下时险些砸翻盘子。狱卒从腰间摸出钥匙:“先给你解开,你自己机灵点儿,万一上头来查,就自己戴上,喏,这样就戴上了。”示范完了,他把镣铐给解了。
  祝缨转了转手腕,已经磨破皮了。狱卒过来有好处,是消息灵,坏处就是得戴着镣铐,镣铐又重又粗糙,手脚都磨伤了。现在终于让狱卒自己把镣铐给她除了。
  除了镣铐,真是轻松多了,祝缨笑道:“放心,不给你惹麻烦。”
  狱卒道:“你能给我惹什么麻烦?能给我惹麻烦的都是上头。”
  祝缨道:“这就是上头不懂事儿了。”
  狱卒大起知己之感,也觉得上头是不太懂事儿,不过不能附和,还要板着脸说:“胡说八道!”
  祝缨道:“那好,我不说了,你说。”
  “说什么?”
  祝缨道:“令尹走了,别的人呢?不是说刑部和大理寺都要换人?换了吗?”
  狱卒摇摇头:“没听说呀。害!什么时候来个正经的令尹吧!”
  祝缨道:“少尹有那么糟糕吗?不是说他还挺正直的?”
  “他正直他的,别拿我们作伐子就好!不过,”狱卒想了一下,说,“别说,街面上真的好了不少,小娘子们也想在街上多逛一阵儿了,嘿嘿。”
  祝缨道:“少尹现在把这些破事儿料理了,好的坏的都是他扛了,以后你也能跟着清闲一些了。”
  “呸!”狱卒说,“这就不懂了吧?这里犯人少了,我的孝敬哪里来?”
  祝缨道:“世上总有恶人,不会少的。”
  狱卒摇了摇头:“哎哟,你不懂,我看以后呐只会越来越严的,我的好日子不多喽。”
  祝缨道:“过一天是一天,呐,眼前有一笔,赚不赚的?”
  狱卒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怎么?想收买我?”
  祝缨慢慢地吃着点心,道:“我的事儿你差不多也听着了一点儿了吧?我又不是江洋大盗,收买你做什么?越狱?”
  狱卒爬了起来,点点头:“也对,说吧,什么事儿?”
  祝缨道:“我一个人关在这里太闷了,给我挪出去?”
  “那不行!上头有话,说不许叫你走失或是死了,也不许给你传递消息求救!”
  祝缨道:“奇怪,才说京兆是少尹在管事儿,怎么不见少尹给我主持公道呢?”
  狱卒撇撇嘴:“你就老实在里头呆着吧!少尹且顾不上你呢!瞧见了吗?外头那些个,跟你一天进来的,那都是亡命之徒,当街斗殴的,砍得血嗤呼拉的!他拿的人可多了,像老了的老胡,还有对门儿的这个,搁令尹手上都不能算大事儿。取保、赎买,又或者走个门路没两天就放了。偏他,要扣着严查了……这一认真不就得花功夫了么?”
  狱卒越说越上瘾:“在这儿算是好的啦,三班差役忙得脚板都跑散掉了!”
  祝缨心说:他们还是忙得少了,竟有功夫给个纨绔当狗,把我给拖了进来。你也是,还能给对门那个货跑腿。
  她顺着狱卒的话说:“你已经够辛苦的啦。”
  “可说呢!”
  祝缨又笑了:“不如这么想,刑部、大理寺也不轻省,有人陪你一起受累呢。”
  狱卒哈哈一笑,道:“也对,他们更惨!尤其刑部,就是从他们那里出事儿的!哈哈哈哈!令尹也是,他原本在这里的时候,虽然心里有点数,可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现在他得忙起来啦!哈哈哈哈!”
  祝缨又与他聊了一阵儿,确认郑熹在京外还没回来,而少尹现在有大案在忙,还在跟京城的权贵们对阵。京兆尹算是位高权重,管着整片地面,刚强的京兆尹尚且时不时要与权贵们打官司,偶尔还要吃个亏。少尹是暂代京兆的副职,级别比京兆尹低、权柄比京兆尹小,通常声望之类也不如正式的京兆,干事更吃力。
  且又入腊月,他还要维持京城的治安、准备新年等等。
  祝缨也不知道郑熹这是趟什么差,要是照南下的那趟差使,路上来回都得俩月了。郑熹在这个时候被她从名单里剔了出去。
  得怎么想个办法引起少尹的注意又不引起周游等人的注意才行。
  接下来,祝缨用心打听少尹的事迹,尤其是他对权贵们的态度,没见着人,不好说他是不是刚正不阿,但是至少不会是听了她的事儿就把她再打一顿,然后向周游等人告密。
  那就行!
  祝缨又跟狱卒聊天,引他聊一下前任令尹,以及那位小公子。听了半天,发现这小公子就是个纯种的纨绔,甚至不如周游。
  祝缨又与狱卒聊了几天,渐渐的,把牢头也给聊了来。牢头比这个年轻的狱卒要老成年多也狡猾得多,祝缨在他面前说话就少,只问:“劳驾打听一下,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能有下文啊?”
  牢头骂两句:“小滑头!”就说,“老实呆着吧!你这算好的啦!还有瞧不顺眼扔进来就为了叫他挨两顿的打的呢!”
  祝缨摸摸脸:“我也不算没挨打呀。”
  牢头又在她头上敲了两下:“你这就是打挨得少了的!回什么嘴呢?小公子扔你进来,必是因为你这张嘴!”
  祝缨嘟囔了一声,也有眼色地给牢头端茶倒水,又说:“你到对面那屋里坐着肯定更舒服呀。”
  牢头撇嘴冷笑:“屁!你等他出去,眼里还能有谁?”
  哦,也就是在这里才不得不对你客气些的,对吧?
  年轻的狱卒此时也得了机会,低声道:“跟他在一处,总觉不得劲儿,要不是有酒肉,我才不肯与他一处吃饭呢!”
  祝缨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人呀?这么厉害!”
  牢头道:“要不是少尹,他都进不来!别以为这牢里称王称霸的就叫厉害了,真正称王称霸的人,不会落到狱里来。”
  祝缨喉咙里发痒,咳嗽了一声。狱卒笑道:“戳你痛处啦?”
  祝缨对他翻了个白眼,狱卒也不生气,牢头道:“才说他,你这嘴也是招打的!”
  牢头要教训狱卒,狱卒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有点像钟宜训周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