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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行南下,祝缨且走不得,她的糖还没卖完呢!
京城买个房子的困难她是知道的,不但房价贵,比起南府京城坊市划分得又严,管得也比较紧。她便在自家附近的坊里以梧州刺史府的名义盘了一处宅子,前后三进,头一进是待客、商谈之所,第二进住人,第三进可以堆放一些货物等等。挂上“梧州会馆”的招牌,以之前福禄会馆已做熟了的模式,兼做客栈、茶楼饭馆、少量货物城中存放之地。
又向老朋友邵书新长租一处城外货栈。
借着郑霖的婚事,一边发糖一边将人潮引到这个地方。
她自己住得就不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房价稍便宜,不过她的邻居多半小有一点家财,也挺适合卖这个。
她将项大郎留在这里,京城的梧州会馆就先交给他来打理。从梧州至京城这一条路线也走得比较熟了,以后如果有一些非公文的信函之类,也可以跟着货物一道往返两地。祝缨打算在梧州也开一条送信的线路,每年跑两个来回,半年一次,将全州要送上京的私人信件敛巴敛巴,随同货物送京。
她将事务都规划好,就交给项大郎暂管京城会馆了。京城不比别处,此处会馆轮换不是每年,而是三年。
接着,休沐日到了,祝缨让赵苏将范生、张生请到自己宅子里,就在家中设宴关切一下他们的学习生活。
范生张生与在府学中又不相同,他们的样子有了些微的改变,面上更灵动了一些。虽然穿着书生常穿的袍子,却也佩上了一些今年京城流行的小饰物,身上带点熏香味。
偏僻地方的学生到京城都是要经历一小段适应的过程,祝缨也不说他们学坏了忘记了质朴的本性。她只问他们的功课,问他们在京城住得习惯不习惯之类。这两个学生的成绩在她顺路拜访岳桓的时候就问了一问。保送生们的成绩在国子绩都算不上顶好,这二人在保送生里又是个中等稍稍偏下。但是国子监还有一些荫进来的,他们贡献了整个国子监的垫底人群。
范、张二人见到家乡来人也很激动,他们与赵苏关系尚可,都说:“多亏赵兄看顾,不像他们那些人手足无措。”
赵苏道:“哪里话?都是梧州人。”
范生诧异地问:“梧州?”
赵苏含笑道:“是,梧州。义父奏请朝廷,以福禄、南平、思城三县与阿苏、塔郎、天恩、永治、顿县五个羁縻县,并为梧州。陛下准了,以义父为梧州刺史,这是前几天才定下来的事,你们在学里还不知道。”
范、张二人忙恭喜祝缨。
祝缨道:“以后再报籍贯就不是南府了,要写梧州。”
“是。”
范生抢先道:“不愧是大人!我们与同学提及的时候,大家都很钦佩大人,又感激大人。我们这些保送来的人,若不是大人的提议,此生都要埋没乡野了。”
祝缨道:“这话过了,你们本就是官学生了,怎么会埋没?”
张生也跟着说:“也就止步官学生了!外面天地是没机会得见了。”
二人一阵恭维,祝缨又不教训他们,这餐饭吃得二人都是微醺。二人走后,祝缨问赵苏:“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赵苏道:“义父怎么忽然这样说了?当然是真的!朝廷诸公难道都是糊涂人?能表彰义父?”
“好话听太多了,人就容易轻视他人、高估自己、听不进劝说、听不进不中听的话,飘飘然,容易出事。”祝缨说。
赵苏道:“那义父就不必担心了,他们说的是实。”
祝缨点点头,问道:“偏僻地方的人在国子监的,是不是还是不多?”
赵苏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其中南方又少于北方。”
祝缨道:“我知道了。”如果国子监就是这样的话,那全国的官员分布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了。保送生说她一声好还不够,如果能够在官员的比例上,也为偏僻地方的人争取一点,尤其是南方这些所谓“烟瘴之地”的人争取更多的出仕的权利……
她正想着,门又被敲响了。
侯五大嗓门:“大人!那位天使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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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德笑眯眯地迈过门槛儿,站在门房里笑道:“哎哟,今天可不是传谕来的。”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便服,头上也戴着寻常的黑色纱帽,这么一打扮,离宦官的样子更远了一些。
蓝德抬手摸下巴做个捋须的动作,看祝缨走了出来。祝缨是个从四品的刺史,蓝德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宦官的小头目,他现在其实只有正八品。有差使的时候,“天使”之名给他撑个场子,没有差使的时候他还是得老实一点。
以前他有转不过筋来的时候,被蓝兴给收拾过,如今已是个老油子了。见到祝缨,他先长揖:“见过祝大人。”
祝缨也还了半礼,道:“今天不当值?里面请。”口气很熟稔的样子。
蓝德笑道:“是,就出来转转。”
宾主坐下,蓝德道:“家父从郑侯家里带了好些喜糖,味道好极了,小的们都喜欢。”
祝缨道:“那就好。”
蓝德道:“宫里都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呢。”
祝缨道:“宫里有更好的,宫里吃蜜,外头就只有一点柘浆。什么好东西是宫里做不出来的呢?”
蓝德道:“那是,只要贵人要,什么好东西弄不来?除了那么多的贵人,还有些执役辛苦的人。没滋没味儿的。大人是贵人,不知道我们宫里奴婢的苦。”
祝缨道:“谁不是从底下上来的呢?就说会食,从九品吃的是什么?正一品吃的是什么?想要带好手下人,就不能让人家过得太寒碜了。”
蓝德道:“大人体恤我们了。要是宫里也能吃上您那儿的好糖就好了。”
祝缨连连摇头道:“宫中吃食?我可不敢轻易染指。”
蓝德道:“您这就不知道了,宫里什么东西不是外头来的?要么各监自制,要么各地进贡。就是自制的,原料也是进贡的。咱们现在说的另一件事儿,就喜糖那样儿的,要是宫里跟您买呢?”
“和买?”祝缨说。
蓝德笑嘻嘻地说:“不敢。不是和买,我与您谈,不与那些商人谈,我要找上了他们,他们得吓死。您与郑侯有旧,家父与郑府也熟。咱们就不说外话了,如何?”
祝缨问道:“果然要贡?”
蓝德道:“如何能不贡?不是奴婢们进言,宫中要用糖,陛下又见过了好的,还说又便宜,难道不是体恤百姓?”
祝缨心说,你们一个一个的,就指着敲诈我了是吧?有好东西,得尽着宫里用,宫里的小鬼儿们也要跟着沾光。
还跟政事堂那儿讲过,是要把糖价打下来的!现在生产的糖都是她的本钱,宫里还管她要这个本钱!
从福橘开始,她就防着进贡、和买,终究是没躲过。但是宫里跟她要贡糖,她就得给。看蓝德这个鬼样子,自作主张的几率并不高。拒绝了,她的事儿就很难干成。
祝缨问道:“贡多少?你能来,必有个约数的。贡的数要是填不上,别的就更没保障了。”要是敢要多了,她得再跟窦朋好好算一算账,虽然这糖未必就贡到窦朋手里了,但是在起步的时候许多糖不能用来翻本,都白给了,税就得给她往下减!
要是再逼她,她就把所有的糖坊都给关了,谁也别吃了!没道理她白辛苦了,甜头让这群人吃了,百姓那儿还吃不上。
蓝德还是笑吟吟地道:“当然不会要您多的啦!不瞒您说,现在往宫里贡的糖霜是每年若干石,咱们只再要这些就得。那些块儿糖,哦,还有糖塔之类,那个咱们买,这个价么……”
祝缨道:“我给你最低,你去市面上打听打听,一个一尺的塔糖我卖什么价,再看看我给你什么价。我在南边都卖五贯,给你算四贯。报账加多少你随意。都是糖做的,工艺得不一样,宫里用的跟外头的当然不能一样,要大些精致些,用工更多。”
贡糖的数目倒是勉强能承受得住。她还是那个思路,砂糖之类的得保住,量、价之类她都要死死地摁住了。其他的高价的花哨东西,随便。至于宫中贪污等事,至使开销加大,又要加税之类,她如今是真管不着。
到时候再说,祝缨想,不行她还有最后一招整治呢。
蓝德道:“哎哟,那您可体恤我了。”
祝缨道:“哪儿话,你我头上都压着令呢。”
蓝德搓搓手:“实不相瞒,我头上也是死令!还能再便宜一点吗?”
祝缨与他讨价还价,三贯零六百文成交。蓝德最后还抹了五十文单价。糖塔之外是糖块、棒糖,蓝德也狠杀了价,杀到京城市值的七成左右,对祝缨算厚道的内部价了。
蓝德与她谈完,感觉十分良好,他觉得祝缨十分的亲切,临走前又额外嘱咐了一句:“您只要交足宫里的,咱不怕别人。”
祝缨道:“我要再找窦尚书,要他减些租赋,这个事你与蓝大监在陛下面前可不能袖手旁观。”
蓝德笑道:“这是自然。”
祝缨又给了他一个红包,再给他包了一包糖块,才将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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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侯府上还在办喜事,婚礼完了还得招待女儿回门,这事儿也不好麻烦他们。祝缨又跑到了皇城,直直去找窦朋理论——您在算糖税是吧?来,先把之前的税里再减掉我贡的糖!
窦朋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他又不能说不要给皇帝贡了!如果说“贡糖是你的事,我的税不能少”,眼前这个货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窦朋含恨骂道:“这群阉人!”
祝缨心道,郑家婚礼你也去的了,蓝兴这个大阉货还你一桌吃饭,也没见你啐他脸上。且这事儿有阉人、宫人掇撺无疑,但陛下必是也默许了的,咱俩都不敢去陛下面前说他,就别在这儿发疯了。
窦朋道:“你既能干,快些将砂糖的产量提上去!将价钱再略涨一点,把贡糖涨回来。”
祝缨道:“户部真是个风水宝地,之前冼侍郎也是这样,一踏进户部,算账都精明了几分。”
窦朋道:“快走快走!”他还得再想办法从别处再多抠一点税出来。众所周知的原因,宫中的花费一向是越到后面越多的。他忍不住又拉着祝缨的袖子诉苦:“宫里又不挣钱。说是内库内府,有事还不得户部拨些?也不知道那些监、司都干什么吃的?手里那么多田园林泽竟不能好好经营……”
他这个户部尚书,可是已经扛住了许多次宫里的要求。
祝缨听他说了许多,也只管八风不动,立逼着窦朋给自己的糖税又砍了六成,本来窦朋要砍一半,祝缨要砍四分之三,最后折衷,砍掉六成。
祝缨道:“我这就去催官印,拿到了咱们就立据为凭!”每年,各地的税赋都是跟朝廷这儿定好了的,这是官员考核的重要指标,得存档下来,免得到了年底户部说她交得不足。
窦朋哭笑不得:“你我堂堂朝廷命官,在这里斤斤计较,仿佛商人一般。”
祝缨道:“干的就是这个活计嘛!咱们不管钱粮,谁管?”
窦朋道:“也罢。”
祝缨道:“我这就去催印!”梧州新设,印要现铸。
果如阴郎中所言,她的事儿各处办得都比较快。不但有她自己的梧州刺史的相关印鉴,连府里其他人的也都一道铸好了。她拿了印,先去跟窦朋把档立完,接着往各处都跑一趟,启用了梧州相关的新印。
跑到了吏部,找到了阴郎中:“阴兄。”
阴郎中笑道:“又有事?”
祝缨道:“一事不烦二主,就认准你了,我还要过两天才能动身,帮我顺便发几封公函如何?”说着,她拿出了新印。
阴郎中道:“哦!梧州别驾等人的印果然好了?是要随文一道送过去的吗?”
祝缨道:“对。我还有一公文,也劳烦一道发出。”
“行。”阴郎中说。
祝缨与他的交情也不止是吃饭,每次往京里送礼也都有他一份。比起别人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再有点情谊维系,办事就容易得多了。
章炯等人的任命是由朝廷下文,然后连着新官印一道由驿路送过去的,这个走得会比较快。祝缨的印自己带着,她已经是梧州刺史了,再就要给州里下令。
现在是八月,等她动身回去,到梧州的时候最早也要十月中了,那个时候秋收已经完了,大部分地方运送粮赋、上京核算的队伍都动身了!她还带着苏鸣鸾等人,不方便自己先快马奔回,所以得提前安排章炯把秋收、征粮、运送、上京等事都准备好。
章炯是从县令升上来的,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儿。得嘱咐。
此外还有梧州新设,好些事情都是“草创”,她得安排好。项大郎被她带到了京城,短期回不去,糖坊也得有安排,至少让项安兼顾……
再来,还有一个河东县的王县令。厚道一点说,别人都被她端走了,就剩王县令,不免让王县令处境艰难。小人一点说,如果王县令因此有怨恨,那……
她特意托了阴郎中:“将王县令的新告身也早些给他吧!相交一场,别叫他闪着太长的时间。”
阴郎中戏笑道:“好。”
祝缨问了阴郎中,今年是不是轮到卢刺史亲自到京,阴郎中道:“是。”
祝缨心说,也好,让顾同先自己混几个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能自己立得住,卢刺史回来面上也好看,有些麻烦,卢刺史回来他也有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