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爬起来,丁贵他们那里也给他们打了洗脸水,小吴又招呼他们俩一起吃个饭。吃完饭,小吴就急匆匆地跑到前衙去了,祁小娘子道:“你们俩该上课了吧?”
两人到了书房,苏喆等人已经到了,双方仍然没有产生多少友谊。但是苏喆比较好奇,要搬家的居然是他们俩?是阿翁的学生?噫!也要跟顾叔叔一样要他们做官吗?她思考着这是个什么意思,竟没与他们吵架。祝石仍然懵懂,让干嘛就干嘛,只是不能与祝大一道玩耍,心中十分失落。心道:还是翁翁对我好,大人好生厉害。
唯祝炼心中似乎明白了一些,又有点迷茫,低头抄写那份功课的最后一遍。
…………——
两个孩子并不知道,他这一搬家,就有几个人将他们揣摩又揣摩。
小吴等人已是怀疑,这是要给他们定个名份了。以前给了个姓儿,这也是常见的,京城有点家底的人家里拣了个孤儿,从小养着,忠仆。大家子捡着了一般也不这么养,人家知根知底的世代仆人多。但是看祝大、张仙姑养的样儿,又不太像。今天一看,那就差不多了。可能也是跟顾同相仿。
小吴心思飞转,手上的活计却不含糊,他抽了几样公文,与彭司士一起捧了到了签押房奉给祝缨:“大人,番学的工程已做完了。账在这儿。”彭司士也拿了自己的文书:“也支领工若干。”
祝缨都拿来看了,番学与州学并不相近,州学的学生就是原本府学生,家境都是能供得起读书人的,大部分不是赤贫。州学周围便有些热闹,现拆迁了不划算。番学是于城中另择址而建,比着州学的大小,规制。也有学堂、宿舍之类。
祝缨问道:“选来住这儿的人呢?”
小吴忙说:“都安顿好了,也有另给地建房的,也有给钱买房的。”
祝缨道:“干的不错。”提笔画了个花押。
两人捧着公文去归档,祝缨对小柳说:“去将仇文、苏灯、朱紫请过来。”
小柳出门又撞着了一个熟人——驿站又来人了。
这回驿卒携来的包裹稍大一些,进了门就说:“大人,今天的邸报,又有吏部行文,以及颁的告身、印鉴。”
牛金接了,一推小柳:“你去,我来。”
拿了一叠东西过来,将公文放一堆、物件放一堆。祝缨将吏部文书一打开,乐了——小江的告身到了。上面清楚地写着“江腾”的名字。什么祖宗三代也同花姐一样,都是现编的。
祝缨再打开邸报,见上面并无什么大事说明,对驿卒道:“知道了。”驿卒又递上了张条子,告身、印鉴他送到了,刺史府这儿得给他签字画押。
祝缨签完,驿卒没见着要授官的人,心道:可惜了,讨不着这份喜钱了。
祝缨道:“你是属喜鹊的呀!”拉开抽屉抓了一把钱。
驿卒眉花眼笑:“多谢大人!大人平步青云!”
祝缨道:“这就平步青云了?再多点儿可怎么是好?”
“万代公侯。”驿卒脱口而出。
牛金道:“你快回去吧,再聊下去,你们驿丞又要揪你耳朵了。”拖着驿卒出门了。
回来就听到祝缨对胡师姐说:“你去将小江叫过来吧。”
小江当时正在家里眷抄一些之前写的零碎笔记,听了胡师姐的话,便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胡师姐但笑不语。
小江心下忐忑,跟着胡师姐很快到了刺史府,进了刺史府总觉得一路走来怪怪的。进了签押房,就见祝缨将桌上的一堆东西往前一推:“它们是你的了。”
小江看那一堆东西的形状就猜着了些什么,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桌前,颤抖着手伸了出来,不知道先拿哪一样好了。她的双手在空中一阵虚空摸索,一手一个,左手吃力地握着个印鉴,协助右手将告身拿起。
上面清楚地写着她的名字——江腾!
她站在当地,不知道怎么办好。
祝缨道:“好了,拿回去吧,小柳,你一会儿领她支领今年的俸禄,再跟小吴支取做一身行头的钱、布。裁缝铺找得到吧?嗯?”
小江猛地一回神:“是!”
祝缨觉得小江但凡再多吐一个字就得哭出来,一摆手:“一会儿再登记一个腰牌,旧腰牌回收。明早按时到衙应卯!忙去吧。”将人打发走了。
彭司士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祝缨看着他,彭司士道:“大人,小人查过了,本州账上没有会雕版的。抄书手还是能找到几个的,不如抄?”
祝缨道:“那要抄到哪年哪月啊?不行就上……”以前南府没有的,就去州城找。现在去州城就是找卞行了。
她飞快改口:“上北一点的地方找一找嘛!”
彭司士道:“大人的意思是?”
“往北文化昌明一些。或有刻印经书之类。”
“是。”
第246章 七年
印书对雕版的要求比较高,不光是手艺的问题,雕版的人还得识字,识大量的字,不能是刚刚脱离睁眼瞎的那种。梧州城毕竟是个城,工匠比较多,但一些比较稀罕一点的工种就比较困难。比如之前的制糖,比如现在的雕版。
像彭司士所言之抄书,还是现在梧州比较常见的学习手段。祝缨从国子鉴弄来的那些书籍才这么稀罕。王云鹤的文章,都是学生传抄来的。
彭司士领了命,从签押房里走出来,又遇到仇文、苏灯、花姐三个人往这边走,彼此打了个招呼。
三人一看到场的人就猜着祝缨找他们是为了番学的事。
果然,祝缨一见三人到来,便很自然地说:“都来了?番学校舍已交代付了,咱们看看去吧。”
三人都说:“是。”
番学是祝缨之前就规划了的,她离开了几个月,自己没有亲自监工所以进度稍慢,现在也完成了。这个学校是小吴那儿管的钱、彭司士这儿管的工、王司功却是管“学校”的官员,因此他们三个也在中途被叫了过来,一同看这番学。
彭司士亲自拿着钥匙过来开门:“大人请看,这是比着府学建的。”
这里也有讲堂,也分几科的教室,彭司士道:“不知番学要如何分科,就先没挂牌子。”
又指出了几个老师办公、起居之所,指出了饭堂、宿舍、伙房、库房、马厩之类。彭司士特意带花姐看了医学的那一片,花姐的起居之所与仇文等人的隔着一片小庭,比较独立幽静。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隔开,女生宿舍是一座小院子,有门房,有大锁。院子里也有口小井,供洗沐用。祝缨对此比较满意。
小吴有点得意,因为这个女舍是他的主意。
王司功又说:“还差几个杂役就得了,只是不知执役者大人预备怎么安排?”
祝缨道:“与州学一样。”
“是。”
几人又转了一圈,只见里面家具也差不多了,处处散发着一股新木新漆的味道,帘帐之类还未挂上。又看宿舍、饭堂等处,容下几十个学生还是没问题的。
祝缨点了点头,道:“很好。待番学生的名册一到,就预备开学。”
众人都说一声:“是。”
祝缨又对仇文说:“我这儿现就有一个学生,也要交给你。”
仇文忙问是谁。
祝缨道:“石头。”
“他?他不是在府上……”
“他本是猛族的孩子,这番学他也上得。他学得慢,放在你这里与新生一起学,再学一遍。我估摸着他与大部新生的年龄差不多,让他与新生一道住宿舍。你怎么管别人,也怎么管他。若学得不好,你也告诉我。”
仇文道:“是。”他知道石头是自己同族,但是这孩子好像不是塔郎寨里的,因为自己也没印象,狼兄也曾问过他知不知道石头和锤子的来历,可见他们也是不认识的。他本是有点羡慕这个孩子的,天资实在不怎么样,但是架不住运气好!
以仇文与石头短暂的相处来看,石头确实跟不上祝缨那儿其他人的功课,难怪要跟新生一道学了。
苏灯也是祝缨的学生,问道:“老师,是家里的那个石头?”石头的大名他也听说了,苏喆回家没少说石头的小话,就觉得这货太蠢,是怎么能混进书房的?
祝缨道:“是他。在学里不许提谁是哪里出来的,要一视同仁,该奖的奖、该罚的罚,同一错打甲多少下就也打乙多少下,绝不可袒护。学问不会因为身份就跑到谁的脑子里!我会亲自抽考的。”
苏灯大声答应:“是!”
几人又看了一回,眼下就等着各县将番学生送到,然后开课!现在是十一月,要是早一点,够学生们先上一个月的课,适应适应,然后放个年假回家以解思乡之情,明年正月下旬再开学。
仇文、苏灯、花姐都有点小激动,这是他们事业的开始。
祝缨又问他们的教材之类,都说:“已编录好了,先教个一年不成问题。”
祝缨点点头,又问所需,比如纸笔一类。小吴道:“都按月支领,照着州学的例。要是使得再废一点儿,就得劳博士写个公文,上头批了咱再按需发给。”
祝缨道:“哪个上头?谁呀?”
“嘿嘿嘿嘿……”
看了一圈,整体满意,祝缨道:“虽然叫‘番学’,它就是一座学校,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门禁一定要设。钥匙谁掌、巡查谁办,都再上点儿细。”
王司功道:“将现有的官学的章程拿一份就是了,都差不多,最后都是要学成材的。”
祝缨道:“也好。那今天就先这样。”她一看花姐,还在往女舍那边看,众人都是一笑。王司功等人都各指一事走了,仇文和苏灯还想看看自己的房间,于是彭司士将钥匙分给几人,派了个衙役在番学大门那里等着,等他们出来再锁好大门。
祝缨与花姐去看女舍,里里外外都看了一回。花姐没进过什么学校,什么毛病也挑不出来,就说:“挺好的。其实我那屋子也用不了那么多,我也不在这儿住。”
祝缨道:“既有女舍,学生们在这里住,你免不了偶尔有事留宿陪伴。纵不留宿,歇个晌也是好的。”
“听你的,”花姐笑着说,旋即想起一事,问道,“你要石头住到番学这里来?”
祝缨道:“嗯。先学一年,一年之后,无论学得如何,都给他立户分出去。他学文我看是不太成了,至少多识几个字。重头学一遍,要是还不成,我可也没第三遍机会给他了。学不成,就去种田。给他立一份思城县的户籍,分一块地。当年抄黄十二郎的家,他们这样的人都能分得几亩地。当初有几年减税的,如今也算给他。再上一年学,又大一岁,守着些产业也能过得下去了。不能给他太多,他守不住,别叫人谋害了。”
见祝缨考虑得仔细,花姐道:“我早该想着的。”
祝缨道:“不说他了。他已长这么大了,还要你想?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先时没留意,咱们认个疏忽,现在补回来,再不成,咱们连自己的保票都写不了如何能写他的。”
“哎。干爹太闲了也不太好,别闷出毛病来。”
“他不管逛街么?让他逛。”
“那也不能让他一天到晚不着家,遇着骗子怎么办?”
祝缨往这处女舍看了看,道:“我问问他种不种花,后衙不有花园么?山下种完山上种。给他找个事儿消磨消磨时间。”
“好。”
两人又闲聊数句,才从番学转回刺史府。
………………
刺史府里的小课堂还是下午开,小学生们一无所觉,还在学着《触龙说赵太后》,这一篇里,就得给他们讲解一点“战国”。又有课文里的生字,一篇课文通常要讲上好几天。
祝缨看了一眼祝石,今天他在桌子后面不扭来扭动了,但是走神,仿佛学习是一种折磨。
祝缨没有理会,讲完了课又布置了作业,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了。最后叫了一下祝炼:“锤子,你不用管石头的功课了。”
石头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有点惊喜,但是没敢问祝缨。
祝炼道:“他……”
祝缨道:“现在的功课对他太难了,过两天我安排他重头学。”
祝炼露出个笑来,也松了一口气,让他教祝石,他也教不动。
石头的笑容消失了,脸有点绿:“从、从头开始学?”再受二茬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