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识字课本可以做蒙书来用,你那里还有多余的么?若有,再给我几本,我带去翻刻一些。”
祝缨道:“还有一点,您要多少?”
“我自留一本已经有了,你再给我两本做样子。”
“好,明天回头我就让他们送过来。”
鲁刺史道:“你在吏部那里还顺利?”
“还好。往年熟人也调了几个走,万幸还有认识的人。大人呢?”
鲁刺史:“只要不得罪狠了,不过分的要求吏部不会故意为难。”
但是想要指定某人做某官,那就得看各人的本事了。
鲁刺史做了许多年的地方官,与吏部交道也熟。祝缨祖宗八代没个显贵,估计得是因为陈相,这位祝缨的同乡,曾以丞相的身份兼领过一阵的吏部。看陈大公子与祝缨的相处,得有点穿针引线的作用。
鲁刺史心里评估着,生出一点“后生可畏”的感慨。祝缨示好,他也就接了,给子孙结善缘也是好的。所以他才要“翻印”,因为识字课本上也印了祝缨的名字。鲁刺史准备翻印个几百本,自己再添个小序,把祝缨也写一写,夸两句,把自己的名字也添上。
祝缨与杭勤在鲁刺史别院稍坐一阵,将杭勤给鲁刺史看了,再聊几句就告辞了:“我还要回去准备,回程的时候我捎他?”
“你来、你来。”
“我看您准备得比我快,路也比我近,回去也早,要不,您回去打发人往他家里说一声?他父母的封赠也一并下来了。”
“好。”鲁刺史笑眯眯地答应了。
祝缨于是带着杭勤告辞。
……
出了别院,杭勤才彻底清醒过来,暗自后悔:我刚才没有好好说话,别是出丑了吧?
他又有点患得患失了。
祝缨却对他说:“走,先给你裁几身衣服,现在量体,走之前取了就行。”
杭勤哪里知道做官的门道?他还以为上官给衣服是惯例呢。其实地方官还真有一点这个意思,但是应该是县令干这个事。公廨钱中的一部分就是由主官分配的。
祝缨带他去量体。他品级低,并不像祝缨这样得准备好几套不同名目、款式的正式服装。县丞很简单的,先准备两套就得。
量完体,祝缨道:“你的住处人多手杂,告身文书先放在我这里,走的时候再给你。”
“是。”
祝缨让他先回国子监,现在可以与同学们讲他的“好事”了。但是说:“不许酗酒,不许收受重礼,不许犯禁。从现在开始,你一言一行都要落到别人眼里考核了,运气好了被御史瞧上了也说不定。”
杭勤忙说:“是。”
“去吧。”
“是。”
杭勤回到国子监,所有的智慧都回笼了,悔得直跺脚!想起来了,这是大恩人呐!
他是个保送生,而各州有保送生是因为祝缨上了一个奏本!别人不说,他们保送生提起来都是感激的。怎么见着真人自己就不会说话了呢?
我怎么一见到贵人脑子就发懵呢?!
杭勤先不跟同学说自己的好事,先在心里列出个一二三条,下次再见着祝大人,就一定要鞍前马后地跟着。人家这么年轻就做到刺史了,必有过人之处,得跟着学。福禄县既是刺史发迹之地,必然重视。虽是县丞,也不会寂寂无名。到了福禄县,也得好好干。
于公于私,这样做都是上上之选。
打定了主意,杭勤才开始跟同学们说话,他特意将梧州的两个同学张生、范生邀了来说话。
张、范二人同是保送生,与杭勤也熟,连同杭勤的同乡那位姓邓的保送生,四个人坐到一边。
张、范、邓都觉得奇怪,因为平常他们四个人是不会特意聚到一起的。两两同乡,四个之间不太熟。
范生道:“杭兄相召,不知是何缘故?”
杭勤有点小满足地说:“我将启程,要离开国子监了。”
邓生吃惊地说:“你书读得好好的,怎么要走?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是……张兄、范兄知道的,刺史祝公到京来了。”
“诶?你与大人是如何认识的?”范生问。
杭勤道:“二位都是梧州人氏,难道不知道起先南府的典故?我们鲁刺史曾任过南方的刺史。”
邓生道:“就是祝公上次与岳大人见你我时说的?”
杭勤道:“对。本是来见张兄和范兄的,想起来鲁公,就将我们也唤去了。”
“哦!”张、范两人恍然,但是问题还没回答呢。张生道:“这与你离开国子监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说,福禄县缺个县丞,让我过去。”
邓生“咝”地一声,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说话,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范生的口气微微遗憾:“你的功课原就比我们强。既是大人说你行,你就行。”
鲁刺史选人自有一套。名曰“保送”,鲁刺史也是经过挑选的,太笨的,家里再送礼也不能送到京城来给自己丢人现眼。鲁刺史现在任的地方,离京城不算太远,其学校比梧州那样的地方强不少。
杭勤只是“不一定能”考上国子监,资质也不算差。范生说他功课好,倒也不全是恭维。
张生也说:“咱们保送生里,你是头一个出仕的。恭喜恭喜,真是我辈楷模。”
“因为你们是本地人,祝公再欣赏你们,也难让你们回原籍。”杭勤难掩喜悦地说。
邓生有些失落,但不肯让人看出来,强打起精神说:“这么说,我又要换一个伴儿来,也不知道来的是谁。”
“无论是谁,都是同乡。”范生说。
他与张生都不是福禄县的人,但是都打算杭勤临行前再跟他约个饭,万一家里有急事不凑事,多个县丞多条路。
杭勤道:“我这几天还能住在这里。也能够出去,有什么要捎带的,我都捎带来。”
三生都说:“你忙你的正事,忙你的正事。”三生有点想与他拉关系,又有点不太想看到他的笑脸,一时左右为难。
杭勤想的却是:我得跟这两位好好打听一下梧州的讯息!别到了地方不长眼,一张口就开罪祝公!
…………
学生们演着小小的勾心斗角,祝缨面前却是一派的和谐。
她回到家里,吴家一家老小又来等着了!
小吴拿着告身回家,老吴见识多些,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赶紧让全家收拾收拾,要去祝府道谢。
小吴道:“这是个好地方?”
老吴啐了他一口:“放什么屁?大人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人?就算是个艰难的地方,提携咱们家从被呼来呵去到有个官身,刀山油锅咱们也得为大人蹚!”
“我又没说不蹚!”
“哼!用不着蹚,那是个好地方,人好,地也好。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大理寺有个评事就是那里的人。哎哟,那里的物产好!”
“那您跟我一同去住住?”
老吴同意了:“我是得看着你一阵儿。”
小吴家里如今又多添了几个仆人,看着母亲、嫂子等人指挥着仆人忙得团团转,小吴问老吴:“爹,把侄儿给带上吧?哎,外甥就是还小,不然……”
“你侄儿带上倒是行,你得有自己人干事。”老吴也有自己的想法,小吴现在已经不是芝麻了,是个绿豆,熬上个二、三十年,怎么也能混成颗黄豆吧?多少能给老大家的儿子出点力,弄成个芝麻,九品应该行吧?
这样全家就脱出来了。
再有余力,给外孙也拉起来。他们家就算彻底起来了。
这么一想,更得跟祝大人面前好好表忠心了。
他把女儿女婿也给拖了过来。
小陶心里实在后悔,十年而已!当初看着小吴是吃苦去的三千里外烟瘴之地,现在一看,回到离京城不到一千里。接下来熬资历再熬十年能当县令了,就算熬二十年,做个县令也很划算了。
光阴一去不回还,这样的前途也是小吴肯在十年前就去福禄县才能换来的。现在再表忠心,又是十年。他就又怵了。
吴氏也有一点犹豫,一时也下不得狠心。
两口子的笑容就有一点讪讪。
那一边,丁贵也被小柳等人埋怨:“你还瞒着咱们呢?!还是不是兄弟了?”
“他跟咱们小吴大人才是兄弟哩。”
丁贵被挤兑得团团作揖,连声讨饶,场面十分的热闹。好说歹说,丁贵赔了无数的礼,又说:“我也是才知道的,真的,表哥前两天说我笨,要再教我些事儿。我还纳闷呢,我比你们也不差呀,怎么他就挑我的毛病。”
“呸。”三人啐他。
都是年轻人,过一阵儿又悻悻地和好了。表哥当官去了,你这表弟也要大人提携做官吗?我看大人不是这么偏心的人吧?
四个闹作一团,那边祝缨对吴家人道:“当年我南下,也是老吴你肯捧场,让小吴跟着我走。”
老吴又是一通马屁:“大人从来不亏待自己人,打从在大理寺起咱们就知道了的!”接着是训斥小吴,“就算做了官,离了大人眼前,也不能忘了大人的恩德。”
场面十分感人。
老吴表完忠心,祝缨又送了小吴两匹料子裁新官服,让他新模新样的去上任。从明天起,小吴就回家去打点行装,准备赴任的事务,不在她面前听差了。
丁贵正式接手了小吴之前的一些活计,众人只能扼腕。
祝缨让小黄帮同丁贵留在家里,将事务再理一理,自己带人去了王云鹤府上,催稿。
…………
王云鹤府上今天没有什么客人,这让祝缨有点诧异。
这个时间,刺史们要陆续回去了,都要来辞行。
王云鹤是出了名的能干,且不会傲慢无礼。刺史、别驾这样的人来拜访,他都会见。当天满额了,依次排下去,也都是要见一见的。门上也应该很热闹才对。
见他得预约,但是祝缨能插队。
队都不用插,就很奇怪了。
门上管事笑着说:“刘老先生来了,相公特意将今天腾出来与他说话。二位有好些日子没能尽情谈禅了。”
祝缨才明白原委,便说:“那我就不打扰了。请将名帖转呈相公。”
赵振赶紧拿出帖子来,他有点小失望,还以为今天也能顺利进府的。
祝缨道:“拿笔来。”
荆生赶紧取出笔墨,门房又给添了点水进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