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安仁公主听说儿子儿媳妇请客,又送了一大菜——整只清炖的小牛。
次后又有种种甜品,时已入夏,又有冰品、鲜果等等。
祝炼咬着一颗樱桃,听骆晟问祝缨:“子璋什么时候到鸿胪寺来报到?”
祝缨道:“我才回京,新搬了家,这几天收拾好了就过去。以后就劳大人多多指教了。”
骆晟道:“你行的,你行的,我哪里教得了你?”
祝缨诚恳地道:“下官对鸿胪就只知道个四夷馆,必得大人指点的。今天有些晚了,到鸿胪寺前,下官还想再来向大人请教,不知大人近几日哪一天方便?”
骆晟道:“哪天都行呀!”
祝缨道:“大人还有公务呢。”
永平公主想了一下,说:“少卿什么时候家里安顿好了,驸马什么时候去少卿家走走也好。少卿,要帮忙吗?”
祝缨道:“多谢殿下,下官尽早将家里布置妥当,便请大人过府一叙。”
永平公主与骆晟都含笑点头。
宾主尽欢。
骆晟要亲自送祝缨出府去,史胤请示永平公主:“殿下,已是宵禁时候了,是否用府里的车送少卿回家?”
这话是有缘故的,一般人犯了夜禁高低得抓进牢里关两天醒醒脑子。官员能开到条子,可以在宵禁之后走夜路。但是也有一种人,什么时候狂奔都没关系。他/她们或是在车上挂一令牌,远远看着就知其来历。或是身上携带,夜遇巡查一验即知。
这类人的数目极少,其中就包括了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微怔,道:“使得。”
祝缨没说自己有条子,就势谢过了她。那一边,项乐等人也吃完了饭,小跑着过来站到祝缨身后。
一行人回到新府,祝缨又给送她回家的人包了红包,关门休息不提。
……——
次日,祝缨也不去鸿胪寺报到。收到任命之后,官员一般都有一定的准备时间,具体时长视职位不等。
祝缨府里已初步安置妥当,她多留几天为的是拾遗补缺,趁自己得闲发现问题好马上解决。此外还要交际一下,今天是一定要去京兆府、郑侯府上的!
祝缨掐着点儿,算准了郑熹从皇城出来就在道上堵他!
郑熹骑马从皇城出来,走到一半就勒住了马头,瞪着街边的祝缨。个不要脸的,一身青衫、面白无须,搁那儿装年轻书生呢!
祝缨一笑,拨转马头过来与他并行,郑熹的随从都认得她,也都笑嘻嘻地让开了路。郑熹瞥了她一眼,道:“你没正事干了吗?你那新差使,黏得胶手,你还有心情呢?”
祝缨诚恳地道:“这不请教您来了吗?”
“我又没掌过鸿胪。”
祝缨道:“可您晓得事儿啊!顶头上司我都不熟,您得帮我。”
祝缨吃亏在出身极低,京中高门深宅之内的种种并不是在官场上混上二十年就能了解的。哪怕是皇城内的六部九寺,她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看透了。她熟的是绯衣及以下。紫衣者她已不能尽知,又何况京中权贵之间的盘根错节?
有些事,譬如,她能知道永平公主是安仁公主的儿媳妇,但是史胤的一些概况,还是昨天郑熹现告诉她的。这些事,对郑熹等人来说都是日常接触到的,对祝缨而言,她与这些人并不相交。
祝缨对郑熹道:“您先把京兆的事务安排完,今天给我半个时辰就行。我这两眼一抹黑呢。”
郑熹道:“你这是赖上我了?”
祝缨笑道:“安仁殿下还将儿子托给老夫人呢,您不得帮老夫人圆了这个人情?我要不晓事,办不好事,您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呀?”
郑熹作势要打她,祝缨也不怕他,还对他翻白眼。郑熹骂道:“小狐狸!”
祝缨浑不在意,不紧不慢地与他并行。郑熹问几句祝缨新家如何之类,京兆府便到了。郑熹还是那个习惯,每天要开个晨会安排一天的事务。
祝缨识趣地到一旁候着,然而京兆府依旧有她的熟人,或悄悄拱手、或点头致意,动作小小地与她招呼,她也含笑点头,又往后退了一点。
等郑熹安排完,祝缨便随他到了后衙。郑熹的家眷不在这里,却也布置出休息的地方。两人在小园中坐下,对着一池碧叶,甘泽亲自过来上茶。郑熹看了一眼祝炼,道:“你刚入京的时候与他也差不多大。”
祝缨道:“不知不觉这些年过去了,猛然调到鸿胪竟觉得自己仿佛没有长进一般,什么都跟当年一样是生的。当年我只要看大理寺这一点地方,做好一个评事,事情很简单。如今放眼一望,还怪吓人的。”
郑熹道:“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祝缨道:“别计较那么多么……”
郑熹哭笑不得,道:“还想知道什么?”
祝缨不客气地说:“我先不去鸿胪,摸摸底再说。我与骆鸿胪的交情不比您,也与冷大人有些不同。过两天想再见他一次,多少问一问情形。他毕竟身处其中。但是如何做事,恐怕得靠我自己。据我所知,鸿胪拢共两件大事,请客、吊丧。”
“噗——”郑熹一口茶噗了出来。
祝缨无辜地道:“难道不是?”
郑熹一面擦嘴一面点头。
祝缨道:“再没那么泾渭分明的地方了,两件差使,两个少卿。另一个偏偏是沈瑛。”
郑熹笑了。
祝缨又说:“怎么分工啊?愁。请客,事涉外番,那里头什么商人冒充之类的都有,鸿胪寺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们只拣有国书的送到陛下面前,没国书的、随行的却也都好好待着。这里面有厚利。不定连着谁。”
郑熹一点头。
祝缨道:“再说吊丧,本是件极好的差使,五品以上的丧事都用得着鸿胪。我偏偏不熟这里面的门道。两件都是厚利,两件都牵扯着贵人。您再不给我指点指点,我一头扎进去非得出事儿不可。您说了安仁殿下,我昨天见了永平殿下,二位生来顺遂,人生快意,恐怕不会给我太多的时间,她们要的恐怕是立竿见影就能看到的好事。”
郑熹不置可否。
祝缨道:“陛下调您做京兆,姚尚书掌吏部,钟尚书掌礼部,禁军连年调换,驸马又管鸿胪。他老人家只要天下太平。”
郑熹笑了,十分舒展的,不带一点戏谑,道:“你看明白了。”
“看明白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郑熹道:“想知道什么?”
“那咱们先从鸿胪家开始?”
“好。”
两人“闲聊”了一整天,午饭都是在京兆府里吃的。
……——
祝缨泡在京兆府里请教郑熹,她对两位公主的评价不能说高,另一个地方,永平公主对她的评价却是相当不错的。
公主不用上朝,永平公主也不想在家被兄弟们堵着,她跑到了隔壁安仁公主家,婆媳俩一起泛舟说话。
安仁公主问永平公主:“昨天见着那个少卿了,怎么样?”
永平公主笑道:“满室美姬,目不斜视,又不饮酒,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失态的癖好。想来与段家的那段恩怨并不怪他。”
安仁公主也比较满意:“那是郑家的事。咱们不管那个,只要他不胡作非为,将我儿带坏就好。眼前也看不透陛下要做什么,只好自己打算啦!”
永平公主眉头微皱:“大娘的亲事,三郎家里又透出意思来了。”
安仁公主有一点点的烦躁,道:“她才九岁,那些个又看不出前程。”
“大娘”是永平公主的长女,“三郎”却指的是永平公主的三哥。永平公主素得皇帝宠爱,她的兄弟们不免有些亲上做亲的意思。这种联姻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但是在此时此刻,却又显得格外的目的明确。
永平公主与驸马共有两子一女,算起来够三门亲事的。多头下注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女儿却只有一个。
安仁公主自言自语地道:“不能当未来的皇后,何必现在结亲?”
永平公主道:“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
“唉……他的儿子,年纪倒是合适的。”
婆媳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幽怨:好好的太子,怎么就死了呢?
安仁公主道:“我儿如今有了个得力的帮手,他若得势,你我皆安。我听人说,祝缨一向运气好,能旺身边的人!从郑七开始,连冷家那个小子都露了脸。”
永平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
……——
祝缨猜着了一点公主们的心思,安仁公主特意找到了郑侯家、永平公主又请她吃饭,摆明了给骆晟做脸。
她也没敢耽搁,先在家里摆酒请客,又为项大郎饯行。
项大郎此番南下,如无意外短期内是不会再回京的,因此将许多置办的物事都要带走。祝缨又让他捎了一匣子的家书回去。
接着,祝缨就再次递帖子求见骆晟。
永平公主也没有打发骆晟去祝缨家,祝缨仍是进了公主府,到骆晟的书房里与他见面。这一次到公主府门前,与上一回情形大为不同。
上一次,灯火通明的热闹全是由公主府的铺张来的,这一次,喧闹是由无数的客人带来的。公主府里又在宴客,祝缨在门外的一辆车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孟弘。
祝缨不动声色,帖子一递,公主府门上的人认得她,忙说:“少卿来了?请!”
祝缨便得与骆晟单独见面了。
祝缨在书房外间等了一阵,骆晟才走进来,来便接过小厮递的湿巾子擦汗,口里说:“子璋久等了。”
祝缨欠身道:“下官才到。”
两人坐下,骆晟道:“说好了我去你那里的,你今天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为公事。哪有让您到下官家的道理?”
骆晟精神一振:“你只管说。”
祝缨连日打听,肚里已有了主意,这个破鸿胪寺,从外面看还是郑熹说得准,黏得胶手。它不像当年大理寺,从上到下都被清理了,是从头开始。也不像福禄县,祝缨自己说了算,逮着小吏一顿暴打重新招人。
祝缨现在是既不能全换人,也不能上来就立威——上面有个骆晟,既不比郑熹,也不像冷云,旁边还有一个沈瑛,这位仁兄二十年来没能寸进,也不知道现在得是个什么鬼性子。
下面两项大活,一个典客一个司仪,想必是早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了。
因此,她只试探地问骆晟:“不知鸿胪寺如今是怎么做事的?”
骆晟道:“就还照着以前的例来。”
祝缨沉默了,这位是真的“垂拱”。
祝缨又说:“下官有几个用得顺手的人。”
这个骆晟很懂,说:“你只管带过来。”
祝缨又问沈瑛,骆晟压根儿就不知道祝缨和沈瑛之前的前尘往事,说:“他是个方正守礼之人。”
整个鸿胪寺,在骆晟眼里没坏人,小小的偷奸耍滑是有的,但那也是人之常情。祝缨看着这个好命人,心道,算了。
她对骆晟道:“下官明天就去报到,还有一个祁泰,也带过去,让他帮我。”
“这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