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晟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夫妇是因子璋是可交之人,所以才……”
祝缨摇了摇头:“不是永平殿下,是安仁殿下。长公主一向不弱于人,对我一个少卿示好,难道是因为我?”
骆晟严肃地道:“难道她找上你了?这事你不必管,我同她讲去!我早对她说过,鸿胪寺的事情你比我明白,不用她催。”
“呃,不是……”
两人往后倒了几句,祝缨也知道骆晟为她拦了事儿,骆晟也知道祝缨想给他扒拉好处。骆晟不缺钱,祝缨就要给他扒拉点权,在这个新立太子时刻让他说话声量能大一点。骆晟搓了搓脸,问道:“当真可以?只怕他们又不愿意。”
参与谈判,就是分权。
祝缨道:“我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今晚咱们去王相公府上,他这回可得给咱们一个说法。如何北地不宁,鸿胪寺接待使节之前竟不知道?哪怕要咱们只干接待的事儿,也得给咱们交个底。否则,前面打得头破血流,咱们还要笑脸相迎,岂不荒谬?咱们再以‘之前从未听说累利阿吐,鸿胪寺也该知晓一些四夷的信息’为由,要求参与。鸿胪寺搜集四夷讯息,难道不是职责之内的事情?”
骆晟道:“就算参与其中,咱们又能做什么?”
祝缨道:“先什么都不做,就戳在那儿,看看、听听,看清了,讨价还价的事情由着他们去做,咱们不争这个功劳。只要有一二拾遗补阙之举,鸿胪寺也不算是个白去搅局的。”
骆晟在鸿胪寺这些年,以高深的“垂拱”功力,将鸿胪寺的许多事务都变得可有可无。祝缨也只好多搂一些事回来。
骆晟道:“使得。”
两人等到了落衙,又一起去夜谒王云鹤。
王云鹤白天就猜到祝缨一定不会消停,看到她又把骆晟拖了过来,乐了:“你还真是个闲不住的。”
祝缨有点阴阳怪气地道:“军国大事不能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个我是很明白。可是既要鸿胪寺接待,又不给句实话。前面打得头破血流,咱们还要笑脸相迎,岂不荒谬?”
“你们不是知道边境有小股匪类么?”
祝缨道:“相公莫要考我,看如今这样子,哪怕是小股,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少吧?累利阿吐能有这样的造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之前竟无从得知此人来历。您知道什么就别逗我们的,告诉我们吧。”
骆晟赶紧跟上了一句:“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
王云鹤道:“你不是猜着了?政事堂是压了一些军报。”
“有多少呢?”祝缨虚心的问。就胡人与朝廷的关系而言,累利阿吐说得并不全是托词。他们确实没办法约束到每一个部族的每一个人,边境部族偶尔劫掠的事是有的。边境报上来,朝廷知道了,再下旨斥一下胡人可汗。那边再来个解释。
很常见。胡使到京,也还是“依例”接待,也有当面质问的,也有互相斗嘴的。
祝缨要问的是“趋势”,如果这种事情变得频繁了、规模变大了,相应的策略就要改变。
王云鹤将一张纸拿去给他们看了:“只许看一眼。”
祝缨扫了一眼,见与自己猜的差不多,叩边、劫掠变多了。但是纸上写得比较模糊。北地离京城没有梧州那么远,梧州两千多里,北地没有两千,只有一千多。一千多里外的情报,又涉及到完全统计不到的胡人,比较模糊。
骆晟也看了一眼,只知道“变多了”。
祝缨趁势以“搜集”为由,申请鸿胪寺也加入到谈判中去:“原本会见番使都有鸿胪寺参与的,如今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
王云鹤看着祝缨,不说话,骆晟额上有点出汗。
“还是为了累利阿图,我总觉得他此行不简单,想看看他办正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别的目的。”祝缨说。
骆晟道:“他提的那样的条件,还会有别的大事不成?”
祝缨道:“说不好。最坏是妄图大举进犯。但,如果不是呢?”
王云鹤一挑眉,祝缨道:“我要是他,就来看一看朝廷是个什么样子的。好么,可汗管不着下面的人,这还算什么共主?若是朝廷腾不开手来,我就趁这机会好好管一管这些人,做个真正说话算数的国相。”
王云鹤眼露赞许,这个想法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说:“你在鸿胪寺这些日子倒不算虚度光阴。”
骆晟背上一紧。
王云鹤道:“好吧,你们也参与进来。”
骆晟忙说:“是。”
祝缨已经把理由、依据都找好了,王云鹤又不反对,骆晟自信明天早朝自己可以坚持得来!
王云鹤没再多嘱咐,以为祝缨能将事情做好,再看骆晟也不是帮倒忙的人,便让二人明天且缓一日,与相关衙司先商议一下,再一同与累利阿吐、昆达赤等人协商。
二人领命,又辞出相府。冬夜的风吹在脸上,骆晟也不觉得冷,心里反而生出一股热情来。他没有邀请祝缨再到自己家议事,而是说:“明天你先别急着去四夷馆,咱们碰一碰,与户部等处说一说,再定。”
祝缨道:“好。”
两人分手,骆晟驱马回家,先去见母亲,对安仁公主如此这般一说:“子璋是个有心的人,我从与他相交,从来没有吃过亏。阿娘就是不催他,他也不会不管事的。一催,倒显得咱们刻薄了,给人一点好处,就要人办许多事情。倒将情谊做得难看了。”
他在母亲面前胆子一向不大,今晚说了这些话已是鼓起勇气了。但是不说不行,经过东宫之事,他也知道继续混日子不太好,让他主动找事做,他又什么活都看不到。既然祝缨能干,那他就,对吧?
因此也有底气跟母亲说话了。
安仁公主只要儿子显眼,随口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怪道郑家都说他好。”却没有说不管儿子。
安仁公主眼里,儿子就是有些呆,太老实了,她不操心不行。儿子一走,她想了一下,又打发人给祝缨送了些摆设,说是:“暖宅。”
祝缨新家住得门轴都要再上油了,她倒想起来暖宅了。
…………
此后数日,一切还算顺利。户部尚书窦朋是祝缨的熟人,一眼看出来祝缨是要干点出挑的事,念及她素来可靠、信誉也好,竟没有很反对。
窦尚书的算盘打得极响,这事儿还得是他们牵头,再怎么样鸿胪寺也越不过户部去。相反,还能支使祝缨干事,何乐而不为?
就让胡使也尝尝与这个混蛋讨价还价的酸楚滋味!
窦尚书的主意打得不错,骆晟也很感激他的大度,对他说了一些好话。祝缨却说:“明天我恐怕要稍晚一些。”
窦尚书道:“还有什么事?这个可是你自己讨来的,怎么又要不管了?”
祝缨道:“也是与番使有关的,正旦朝贺之后拜见太子的礼仪。几天前与礼部约好了的,去东宫看看场地。看了就回来。”
窦尚书叹了一声:“后生可畏呀!”
骆晟比祝缨大上几岁,也像模像样地感慨一句:“我所不及。”
窦朋啼笑皆非:您跟他就不是能拿一块儿比的!他跟您也不是能拿一块儿比的。
祝缨对骆晟道:“还要王、阮二人同行,他们是老人了,且接下来安排人事之类也须他们调度。”
骆晟道:“好,你安排。”
祝缨于是回鸿胪寺,将这二人连同典客令一同叫来:“你们随我去礼部,他们那里也要派几个人,咱们一同去东宫看一看礼仪。你们都是老人了,觉出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尽早说,莫要将要做坏,辜负了陛下与殿下。”
三人都笑道:“是!”
这个差使不太好干,因为皇帝看起来别扭,虽然大家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反过来想呢?这也是为太子做事,太子高兴了,以后……
三人自动站到了祝缨身后,四人先去礼部,找钟尚书凑了人一同去东宫。鸿胪寺出了祝缨是个少卿,礼部就出了一个侍郎再带几个官员,其中就有祝缨见过的白志庆。自梧州回来之后,祝缨又在郑府等处见过白志庆几回,他如今还是礼部员外郎。
一行人到了东宫,里面正在忙着。东宫有几年没人住了,修葺的工程稍大一些。屋顶、墙头的杂草已经除去了,正在修补破裂的地方,还没到重新粉刷、上漆的工序。因是早就约好的,太子那里也派了人过来。
祝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熟人——蓝德。
蓝德站在东宫台阶下面,太子那里的一个宦官站在他身后半个身位——祝缨上次见太子的时候记得见过他,只是不知姓名。
蓝德见他们过来,急上前来行一个礼:“列位大人,有劳,有劳。”
侍郎道:“我们来看看行止之处。”
蓝德道:“前几日礼部来看的是群臣的,如今少卿也同来,是看番使的么?”
祝缨心道:他也长进了。
侍郎道:“是。”
祝缨又问蓝德:“这位是?”
蓝德向祝缨介绍:“太子殿下向陛下陈情,久居宫外,忽地搬迁进来,不免生疏,乞陛下教导日常。陛下就派我侍奉殿下来了,他是与我搭档的杜世恩。先前也是宫里派出去伺候殿下的,今又回来了。”
杜世恩看着三十多岁,白净面皮,个子高大。祝缨对他点头为礼。
杜世恩对祝缨却极礼貌,与祝缨说话时他的腰不由自由地弯着:“奴婢们伺候大人看地方去。”
他带着众人避开了各处架子、材料、工匠等,往后面走去。
东宫也有个正殿,礼仪之类都是在前面,后面女眷住的地方即使在修葺,祝缨等人为避嫌也没有进去。
东宫就是一个小朝廷,前朝后宫,前面又有詹事府等办公之所。侍郎看了看那里,叹息一声:“这里也空了许久了。”
祝缨道:“您是想起以前了么?”这人以前也是皇帝派给东宫的人,太子死了,他还升了。
侍郎道:“是啊……”
蓝德没留意这位侍郎的来历,倒是不介绍给提供一点新情报:“就快有人来啦!”
祝缨道:“嘘。”
蓝德笑道:“咱们现在在这里说说是不碍的。就在方才,陛下才亲口说的。要开始布置詹事府了,连同郡王的封号以及婚事,都要安排的。命奴婢过来连同这两件事都要看一看。这会儿,外面怕不是要传开了。”
侍郎关心地问:“哪位郡王?”
他想的是先太子的儿子,才册封为承义郡王的那个人。那孩子也有十岁了,给一门亲事,有一个府邸,强过名份未定的尴尬。
哪知蓝德道:“当然是太子殿下的长子。”
侍郎有些失落:“哦,原来是他,年纪也不小了。我是说,礼部……”
蓝德笑道:“大人真是栋梁,到哪里都不忘公务。”
祝缨道:“朝上没讲吗?”侍郎这个样子,好像不知道似的。
侍郎道:“不知哪家淑女?”
蓝德笑眯眯地道:“亲上做亲,是永平公主的掌珠。”
“哈?”祝缨发出一个音节,婚事看着不错,除了新郎十六、新娘九岁,没别的毛病。
第303章 通信
永平公主的女儿,配谁都绰绰有余了。哪怕是太子的长子,如无意外,这位郡王会是未来的太子、天子。
祝缨又问:“是谁做的媒呀?谢媒钱必是很多了。”
蓝德笑道:“这样的好事何必要媒人?陛下就给定了。少卿很惊讶?”
祝缨道:“顾不上,我只想我要出两份贺礼,不知要往哪里找去。”东宫要娶儿媳妇,大臣基本都得送礼,祝缨刚好能“数得上号”,名次虽然靠后,但也得送。骆晟又是她的上司,上司嫁女儿,下属不送份厚礼就是不识相了。
蓝德继续笑:“少卿还用愁这个?”
祝缨道:“两处都不能马虎,要费用的。”
他两个说得热火朝天,脸上都是一股子高兴的劲儿,仿佛娶妻嫁女的是他们。一旁的侍郎心里却不是滋味。立储的时候,立皇子与立皇孙是有分歧的,旧东宫的人依旧有一部分希望立的是承义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