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肩膀,担起的是草场莺飞和清风明月,
可太子和藩王,却是负着江山社稷。
皇兄撑得住,又何必我去扛。”
骑着血纹大虎的黑衣僧人,不知何时走近。
双手合十挂着念珠,低头道:
“殿下……”
“和尚勿要多言。”
白行尘似是知道黑衣僧人道广要讲什么,摆手打断道:
“本王适才心意已决,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进京。
拜别过母亲,再跟皇兄说上几句真心话。
与老三、老四聚一聚,便回到边塞,为大景辟土三千里。”
黑衣僧人眼皮耷拉,用力掐着念珠,沉声道:
“殿下,贫僧只说一句,只问一句,还请准许。”
白行尘眺望蜿蜒如巨龙的雄阔山脉,轻叹道:
“你说,你问。”
他知道这和尚性情执拗,若不说个明白,不会罢休。
名为道广的黑衣僧人抬头,掷地有声道:
“其实都是老调重弹,早就在燕王府讲腻味的东西。
贫僧推演大势之时,就曾说过,
纵然殿下与太子兄弟情深,互不相疑。
假如十年、二十年之后,圣人冲击神通失败,亦或者闭关不出。
大景失去这道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太子顺理成章,登基就位。
依照东宫的决策,必然会对外收回九边兵权,对内重新整顿朝纲。
这时候,殿下该如何自处?
好,再退一步,就算太子倚重燕王。
独削边军,不动殿下,彼此相安无事。
可殿下归为五境宗师,至少可活两百载。
太子不过四境,而且日夜操劳。
倘若归天,皇太孙继位,他会如何看待你这位皇叔?
驻守边关,手握重兵,威望隆重,武力超拔……他能不忌惮么?”
白行尘闭上双眼,仿佛充耳不闻,未曾听见一样。
黑衣僧人按住胯下血纹大虎的硕大脑袋,继续说道:
“换一种局势,若圣人冲击神通功成出关,成为这部新史三千年来的第一人。
扫平九边的余孽,化外的蛮夷,各自辟土三千里,立下无上的伟业!
太子继位不成,却仍有皇太孙……只要立长立嫡的规矩不变,只要殿下不摆明车马表示夺位,去争去抢。
人间至尊的宝座,绝但不会主动落到手里。
当初,圣人设立藩王,乃是百蛮余孽苟延残喘,化外蛮夷虎视眈眈。
这才把殿下、怀王、宁王,分封于重地。
殿下晓得统兵,所以请命前往边塞。
怀王去了北海之畔,宁王定于江南之地。
太子清楚其中的关节,所以对待各位藩王以宽厚为主,从不过多提防。
但皇太孙呢?他能受得了几个割据一方的叔叔么?
他会不会……削藩?
殿下这时候不争,等到那一日又该如何?
现在积蓄实力,不过是夺嫡。
若皇太孙真个继位,再去谋大事,便叫做……造反了!”
白行尘面沉如水,这样的长篇大论,黑衣僧人踏进燕王府的第一天,便就对他讲过。
他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棋盘,纵论景朝的局势,天下的风云。
“话说完了,和尚想问什么?”
沉默良久,白行尘终究是未曾动摇。
黑衣僧人自认为舌灿莲花,言辞犀利。
与皇觉寺的方丈辩论,跟天界寺的同门讲法,皆没有落过下风。
可在心志坚定宛如大岳的燕王殿下面前,次次都是无能为力。
“谁让殿下彻底下定了决心?”
黑衣僧人道广拨动念珠问道。
“那个北镇抚司的千户,纪九郎。
他也是皇兄颇为信重的一个少年俊杰,武道才情颇为出众。”
白行尘语气轻淡,眼眸如古井不波。
“本王这辈子争强好胜,从不认为会输给谁,哪怕是皇兄。
所以你进燕王府,陈明利害,共商大事时,
本王并未将你就地打杀,而是留在身边。
对于夺嫡,的确存了几分心思,想着如果圣人功败垂成,本王就助皇兄压服朝臣,平定动荡。
圣人踏入六重天,一统玄洲,本王无需再守着边塞之地,那便争上一争。
可这一次回京,本王想了许多,如果真的夺嫡,手上沾了自家人的血。
日后有脸去见母亲,去见圣人么?
更何况,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皇太孙,弄得兄弟反目,更加不值。
少年之时,本王出去闯荡江湖,立志做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
那时候,本王的肩上是快意恩仇和骑马仗剑。
可皇兄呢?他九岁就被立为太子,十二岁便开始参与军事政务。
二十二岁入主东宫,后来圣人闭关,将监国之权全权交托。
也就是说,皇兄他的肩上从来都是家国大事。
和尚,我这辈子未封王前,是如饮烈酒的酣畅。
封王之后,是骑大马挽强弓的快活。
不亏了。
洪水滔天而起,我只需要救一地、救百万人。
而皇兄却是必须救天下,救亿兆黎民。
这个沉重的担子,他挑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