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急雪紧,好似大片鹅毛洒落。
纪渊武道修行有成,气血强盛如烘炉,自然不受寒意所扰。
他呼出一口白气,阔步行到临济大师挂单的寺院。
这里明显是年久失修,两扇木门歪倒,半边泥墙倾颓。
积厚的灰尘,密布的蛛网。
好似废弃已久,没有半点人烟气。
“除非挂个‘兰若寺’的铜匾,再有几个香艳的女鬼,否则谁会来这里过夜。”
纪渊甫一踏入其中,便感到四面漏风,不禁摇头想道。
“大过年的,不在家里跟叔叔婶婶团圆,来这作甚?”
枯瘦老迈的杀生僧本坐在佛堂诵经,忽地抬起眼皮。
这位皇觉寺隐脉的宗师人物,仍旧是那袭朴素僧袍。
右手持着铜钵,里面盛着的清水,已经凝出一层薄霜。
“大师不沾红尘俗情,却也没说,不食酒肉饱腹?
即便是佛门宗师,也没法做到真正的餐风饮露。
总要吃些酒肉,填下肚子。
再者,纪某这一路走来。
承蒙大师几次庇护,还被传授皇觉寺的横练神功。
大年夜前,共饮一杯,也算是尽到心意了。”
纪渊嘴角含笑,放下食盒,四下扫视一眼。
恰好寻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炉子,以及枯枝树木。
他也不嫌弃灰尘脏污,抬手抹掉表面一层红锈。
又用气血发劲,将炉子生起来。
再从食盒里头,取出几碟凉掉的卤菜、半包切好的牛肉。
将碗碟、酒盅摆好,架上两双干净的食箸。
片刻之间,这冷清的佛堂,便就有了几分烟火气。
“九郎,你有心了。”
杀生僧干瘪面皮抖落两下,古井无波的心境难免起些涟漪。
皇觉寺贵为佛门圣地,与北方的悬空寺遥遥相对。
前者有显宗、隐脉之分,后者也有正僧、俗僧之分。
说得浅显明白一些,便是门派的面子与里子。
六大真统,禅宗净土,听上去很是磅礴大气。
却照样逃不开吃喝拉撒四个字。
尤其当今圣人颁布各种条例。
对天下佛、道的庙宇、楼观征收赋税。
衣食住行更成了大问题。
悬空寺便是依靠俗僧经营各种产业。
维持寺院的诸般开支。
那些俗家弟子交钱学武。
却不用出家持戒。
因其泥沙俱下。
良莠不齐。
也导致悬空寺的名声。
近些年来略有下滑。
皇觉寺稍微好些。
因为有朝廷赐下的田产。
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可佛门之地亦少有清静。
十方丛林代代都有英才出没。
想要争夺“真统”之名、“佛首”之位。
所以才会有另辟一支隐脉,才会有杀生僧亲赴悬空寺,与那怒金刚印空比较气力法道。
“九郎,你在小寒山的文武魁会上,显露斗战法体。
等于认下皇觉寺隐脉传人的身份,也不知是福是祸。”
杀生僧面皮干瘪,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心绪。
他最开始的确是想把纪渊拉入佛门,作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可到后来,渐渐改变主意,再也没有提及过了。
原因很简单,老和尚不愿意将自家徒弟拖入浑水。
“这天底下最不死不休、不依不饶、难以消弭的。
非名利之争,亦非权位相夺。
乃是……道统正宗四个字。”
看到纪渊疑惑眼神,杀生僧轻叹一声,解释道:
“圣人当初踏马江湖,又钦定六大真统。
立下儒首、道首、佛首的三尊之位。
上阴、稷下这一甲子来,因为王霸义利,理学、事功吵个不休,没有消停的时候。
真武、老君亦是如此,一个是主张‘受箓治邪、万物本道’,一个讲究‘三教圆融、识心见性’。
两家人谁也瞧谁不顺眼,各派弟子撞到一起,总少不了摩擦争斗。
至于佛门……也难免俗。
悬空寺俗家弟子数以万计,各处开枝散叶,声势浩大无匹。
皇觉寺这几年来,反而有些人才凋敝之意味。
显宗传承的三大神功,能够初窥门径的,竟然一个都无。”
纪渊微微一怔,不知杀生僧为何突然提及三教首位。
他热好菜,烫着酒,就像是对待家中长辈一样。
“圣人行的是阳谋,各座真统的掌教即便心里明白,也要往里面钻。
倘若不争这一席首位,过不了半个甲子,自家道统不可避免就要衰落。
到时候,又谈何传承祖师爷的法道精义。
用一个‘虚名’,让三教都不安宁。
避免真统做大,重蹈此前武林圣地压过人道皇朝的覆辙!
圣人手段,让人敬畏。”
杀生僧语气平静,倒也没有什么怨气。
他看得很透彻,佛法是求空,是明见自身,以渡冥顽不悟的痴愚众生。
皇觉也好,悬空也罢。
传的道是正道,传的法是正法。
可连出家人自己都参不透,非要卷进旋涡,又岂能怪得了旁人?
“大师,难不成我成了皇觉寺隐脉传人,就要去跟悬空寺的秃……和尚,争那劳什子的佛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