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要么泛舟垂钓于湖上,要么待在书房翻阅兵书。
让郡城之中,各路武勋贵胄都在私下揣测议论,从而生出许多小道流言。
就连身边的管家也不免认为,国公爷经历丧子之痛后,似乎有些意气颓丧,一蹶不振。
全然不复往常那股鲸吞万里如虎,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豪雄气概了!
“国公爷,东宫太子妃那边,又来信了。”
这一日,府中供养的客卿荀长陵,悄然来到那座宽大书屋。
从袖袍之中抖落出一封火漆书信,双手毕恭毕敬呈给头发花白如雪,腰身也微微佝偻的杨洪。
他眼皮轻轻一跳,心头莫名蒙上几分悲戚之意。
仅仅年前年后,数月不见。
怎么国公爷身上的暮气,就这般浓重了?
昔日权势滔天一言九鼎,门生故吏遍布兵部的凉国公,
竟然像个闲居在家,养花养鸟的富家翁!
“放下吧,本公不看也知道锦云要说些什么。
无非就是忍一时之气,换得朝堂风平浪静,免得触怒东宫、惊动太子,将已经剩不了多少的香火情,全部用完。”
杨洪手捧书卷,魁梧的身躯靠进座椅,好似平静说道:
“呵呵,当年本公要拿宗平南开刀之时,锦云也是这般劝告我的,这才退了一步。
结果纵虎归山,让一个七杀作命的武道大材乘风驾云,化为一颗扎在凉国公府心口上,再也拔不出的钉子!”
荀长陵眼神一闪,听出杨洪语气之中的怨愤之意,微微松了口气。
作为府中客卿,军帐幕僚,他不怕国公爷是猛虎打盹休养精神,就怕被那道圣旨压弯脊梁,彻底认命屈从东宫。
那样一来,等到杨洪撒手西去,这座放在景朝都排得上前五的偌大门户,恐怕立刻就要树倒猢狲散,完全被雨打风吹去了!
“所以,国公爷这一次……”
荀长陵上前一步,试探问道。
眸光微微闪烁,似是锦囊妙计正在酝酿。
“就听锦云的,息事宁人。
你让敬思去一趟京城,好把娉儿接回来。
水云庵那边……也按照太子妃的意思,别追究了。
痴傻一点,其实无妨,女子嘛,无才便是德。
以往娉儿太喜欢耍小聪明,玩弄心机……只要她还姓‘杨’。
大名府的英杰俊才,照样上赶着、巴望着,能被本公招赘为婿。”
杨洪摆了摆手,继续将目光移回书卷,好像沉浸于兵道推演。
“这……”
荀长陵目瞪口呆,难以掩饰惊愕神色。
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国公爷两儿一女,大世子出家为僧,拜师悬空寺。
二公子被那个辽东泥腿子登门枭首,至今尸身不全,难以瞑目。
现在连三小姐也……遭了毒手,变得痴痴傻傻,宛如几岁大的稚子。
倘若凉国公府再无半点反应,那二十年的积威岂不是一朝丧尽?
兵部之中的门生故吏,但凡有点眼力劲的聪明人,多半就该考虑另寻靠山了。
“怎么?长陵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杨洪眯了眯眼,一如曾经统率大军,坐于主帐的那时候,轻声询问身边幕僚的意见。
“倘若抛开其他,荀某十分赞同此举。
眼下的情形,很是不妙。
大公子身在悬空寺,已经是出家人,不可能还俗,继承家业。
二公子尸骨未寒,背负截杀朝廷命官之罪,乃为囚徒,入不了祠堂。
三小姐撞邪神志不清,成了痴傻之人……
就连国公爷,您也被那道圣旨禁足在府。
乍一看,凉国公府好像已经一退再退,忍无可忍!
可越是这个时候,国公爷越要忍耐。
哪怕东宫已经将咱们的根子,都快掘个干净。”
荀长陵斟酌一下语句,说出上面这番话。
可他顿了一顿,好似酝酿情绪。
旋即,再次拱手,面色沉重,正声说道:
“但……这不像国公爷您该做、您会做之事!
您这一辈子纵横沙场,以霸道军势摧城拔寨,奇兵突出。
曾经不远千万里奔袭,屠灭百蛮皇族!
这等彪炳功业,天下人有目共睹!
您何曾退过?怕过?甚至委曲求全过?
圣人视您为左膀右臂,小明王韩世洞称您为毕生大敌,威震天下的中山王、开平王,亦是将您看作手足兄弟。
怎么……二十年一晃而过,一个辽东军户就能爬到您的头上去了?
就凭他背后站着东宫?
没这个道理!
国公爷,长陵今日豁出去了。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凉国公府今天拥有的荣华富贵,非您一人拼杀出来。
是那些埋骨他乡,葬身别处的袍泽,将您扶上这个位子!
难道,太子的一句话,就可以抹杀掉这一切么?”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宽大书屋都嗡嗡轰响。
换成其他人,听见身边幕僚的肺腑一言。
哪怕养气功夫再好,胸中城府再深,也要被打动。
可杨洪眉心微微一跳,放下书卷问道:
“长陵,你何时投效的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