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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步一步走到定扬侯的身前,轻声道:
  “裴东升可能没告诉你,地运天意,好比贵人帮扶。
  得之,平步青云,可若失之,也容易万劫不复。”
  整个如拳擎天的山体破碎,好似天塌地陷,将大红蟒袍的纪渊与身披霸王甲的郭铉一同埋葬。
  ……
  ……
  内阁夜值之处,位于皇城以南。
  自从古少磬涉嫌谋反被满门诛灭后,圣人就废掉宰相大位,组建内阁议事。
  最开始,被称为阁老的大学士并未掌握大权。
  他们主要是为圣人起草诏令,撰述谕旨。
  直到太子监国,能够出入内廷,直接面圣参决议事的内阁。
  方才权势日崇,地位拔高。
  但又因为内阁设立之初,并无正式的衙门官署。
  只在靠近养心殿的地方,安排几处值班房。
  所以内阁重臣,轮流入宫值夜的规矩。
  也就被保留下来。
  今夜是算半个首辅的颜阁老,与统率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一同坐镇。
  可以说是入宫值班里头,最为显赫的两位。
  前者是内阁六位大学士当中的首位,德高望重的文坛大宗师。
  学问精深,著书立说,有着天下读书人之座师的美誉;
  后者乃燕王的拜把子兄弟,当世武庙排名极高。
  又执掌皇宫内禁的兵马大权,与东南柱石的宗平南齐名。
  皆是炙手可热,非比寻常。
  只不过两位朝廷大员,他们所待的值班房颇为简陋寒碜。
  那一排低矮的瓦房,比起气派恢弘的殿宇,简直像是乞丐与权贵。
  若让不晓得其中门道的外行瞧见,很难想象此处会是比六部更高的朝廷中枢。
  颜兴放下呈递上来的折子,转头看了眼窗外挂在墙头的圆月,轻轻叹气。
  直厅之内,那些年纪都在三四十许,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的六部权贵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凝神屏息。
  可见这位隐约有“半首辅”之名的颜阁老,威望究竟有多重。
  换作往常,颜兴必定呵呵一笑,示意大家没必要这么拘谨。
  可今日他罕见地沉下眉毛,并未理会六部中人的反应。
  缓缓起身跨过一道门槛,抬头望向宛若银盘的那轮圆月。
  “老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随侍的年轻人端起一只官窑杯子,倾出清亮的茶汤,躬身递上。
  这时候,也只有身为颜阁老的关门弟子,才敢在不知情况下过去打扰。
  “无事,有些心神不宁。”
  颜兴眉头皱紧,他乃善养浩然气的文道大宗师,纵然太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
  而今却莫名气血涌动,念头浮动。
  可谓反常。
  “莫非是之前,觉明失落于辽东的事情水落石出……让老师不安?”
  随侍的年轻人面现哀色,轻声道。
  “老夫害了觉明,他本来于吏部做个掌印郎中,自有大好前程,是老夫将他拖进浑水。”
  颜兴皱纹挤得更深,显出岁月痕迹,叹息道:
  “老夫未曾料到,郭铉他胆子大到这个程度,连朝廷钦差都没放在眼里。
  觉明早那纪九郎一步入靖州,微服暗访,清查边军屯田……数月都没传回消息,连六扇门的捕头、密探,都查不出丁点儿的踪迹,可见已经遇害。
  老夫今日之心血来潮,来得古怪,应当不是关乎觉明。”
  之前,东宫打算派出纪渊巡狩辽东,颜兴为保大局,举荐自个儿的座下弟子周觉明。
  结果后者于清查边军屯田的时候,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数次下书质问,都被搪塞,叫内阁大为光火。
  “定扬侯手握十万关宁卫,的确是底气十足,全然没将朝廷当回事。”
  随侍年轻人附和道。
  对于这等涉及到当朝侯爵的军国大事,他明白不应该发表看法。
  阁老心里头有一杆称,孰重孰轻,清楚非常。
  “觉明此前提出的清丈田粮八款,深得太子之心。
  本来他办成这桩事,从辽东回返,很可能被东宫派往江南。
  历练个七八年,六部权贵当中,当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惜折了。
  郭铉这老匹夫,真是越发骄横,比杨洪还过分了。”
  颜兴眸光泛冷道:
  “也不看看凉国公是何下场!”
  随侍年轻人眼观鼻,口观心,他只是值班房中的一介小吏,还未得官身。
  凡事少说多做,少听多想,这才叫本分。
  要知道,贵为阁老的颜兴门下敬拜的弟子众多。
  有的在翰林院,有的入六部,有的甚至牧守一方。
  唯独自个儿,能够陪伴左右,入宫值夜。
  此为中枢机要,多少人求之不得。
  “长夜漫漫,亦无心为太子分忧,索性去谭阁瞧瞧。”
  颜兴摆了摆手,腰身微显佝偻,循着长廊而行。
  执掌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并非内阁大学士。
  却也有入宫值夜,批红奏章,禀明面圣的权柄。
  因此,六部私底下把谭文鹰所统辖的五军都督府,称为“谭阁”。
  意思是,独属于他的一座小内阁。
  而那位大都督,则也有个少有人提及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