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首辅。
“那么大的酒香!可否让老夫也来蹭一杯!”
颜兴所在的直厅内阁,书生气重,人人喝茶。
而谭文鹰坐镇的五军都督府,兵威更深,自然就喜饮酒。
这大抵便是文武之分。
颇有儒将风范,玉带常服的谭文鹰听到笑声,起身拱手道:
“颜阁老好雅兴,今夜怎么想起到谭某人这里讨酒喝了?”
这位与宗平南齐名,更与燕王结为兄弟的大都督声音醇厚,不重不轻,却很有力。
其人站在一巨幅的景朝江山图下,面目平和,威严凛然。
按理来说,入宫值夜不应该饮酒,容易贻误要事。
可谭文鹰的五军都督府,皆是气血勃发的个中高手,纵饮千杯都难醉,也就无伤大雅了。
再者,太子向来开明,从不在意这些小节。
就算当面看到,也是打趣几句,便不再提了。
久而久之,五军都督府的甲士兵将,就将其视为东宫的隆恩赏赐。
甚至于每次值班,还会攀比各自所带的酒水优劣,以此为乐。
就像内阁那边,六部文臣时常拿出珍藏的砚台鉴赏一样。
“啧啧,这得是多少年的剑南烧春?才有如此醇而不重,清而不浊的酒香气?”
颜兴跨步进到五军都督府的值班房,丝毫不讲客气,拿起一只酒杯,轻轻嗅着,神色陶醉。
“谭某人不好酒,无法跟颜阁老讲清楚,但也听说,这美酒,向来无需多问,一饮便知滋味。”
谭文鹰爽朗笑道。
“老夫可不如大都督功力深厚,千年的仙酿下肚也像喝水,难有醉意。
年纪大了,馋虫容易作祟,品一品酒香足矣,真要开饮,只怕……五军都督府的窖藏都要被老夫拿得一干二净。”
颜兴端着酒杯,摇头道。
“这等品酒,亦是上雅。”
谭文鹰命人搬来太师椅,与颜阁老对坐大案。
“大都督今夜值守,可曾有收到什么风声?不怕笑话,老夫适才心神不宁,难以镇静,所以想着来大都督这里讨一杯酒,好定一定念头。”
颜兴从来未曾小觑过这位算是后辈的五军大都督,反而认为谭文鹰远比声名盖压招摇山的宗平南,能够走得更远。
做事滴水不漏,城府如藏山川,谋而后动,行如雷霆。
这样的人物,乃是日后能被供奉武庙的兵家帅才。
内阁当中,曾有一场关于谭文鹰的密谈。
当时后者还未入京,镇守于九边之一的朔风关。
六位大学士商讨议事,表决是否要将谭文鹰召回中枢。
颜兴一锤定音,说服内阁。
“谭文鹰此等人,若想做杨洪、郭铉,给他戍边二十年,必定尾大不掉。
且他还是燕王的拜把子兄弟,两支卫军只知谭与白,不晓得朝廷,那太子爷还能睡得安稳么?”
这就是颜兴的看法。
事实证明。
他所预见的没错。
解尽军权返回中枢的谭文鹰,短短数年就让兵部险些易主。
若非东宫新设都督府,那位姜尚书只怕早已退位让贤。
“阁老是文道大宗师,心神如镜,能够返照天机轨迹。
若有所感,必有所应。”
谭文鹰神色微显凝重,右掌不由自主按在大案上。
无形气机垂流虚空,好似一颗大星升起,放出璀璨光明。
九十九道龙气禁法下的皇城,亦能举手投足唤起道则法理。
这等深厚的境界功力,让颜兴眼皮忽地一跳。
“儒门向来有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大道权柄。”
谭文鹰一边捕捉冥冥当中纷杂如乱流的变数轨迹,一边问道:
“阁老值夜心神不宁,事必起于皇城……可否施展谶纬,进一步测算?”
颜兴垂首苦笑道:
“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
至圣先师所定规矩,便有‘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句。
老夫若能算,也不会寻大都督相商了。”
谭文鹰颔首道:
“如此的话,谭某人只有打搅社稷楼的监正,或者取皇城内的浑象轴仪一观,看确认是否有灭圣盟余孽潜入。”
他这并非大惊小怪,文道大宗师养浩然气,感应天意变化,绝不会无缘无故心血来潮。
“再请那位圣人留下看家护院的陈貂寺,更稳妥。”
颜兴轻声道。
“阁老想得周全……”
谭文鹰正要命人传令,皇城之中,飞天遁地,神念传音这些手段,大多都被龙气禁法所阻。
冥冥虚空陡然一震,一道隐晦黯淡的大道轨迹,竟然被他捕捉于心间。
这位八风不动的五军大都督忽然脸色大变,稳坐太师椅的身形一闪,震出大片皲裂痕迹。
向来以守规矩重规矩著称的谭文鹰,冒大不韪于皇城内宫动用大宗师手段。
宛若烽烟拔地而起,掠过重重宫门,奔向太子所在的那座殿宇。
颜兴比之慢了一瞬,可亦是有所感应。
儒家中人时常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就在一刹那,这位白发苍苍的阁老眼中,十方虚空溢出玄黄二色,好似血如泉涌,汩汩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