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萧暥已经推开了一扇移门,里面有四名虎背熊腰的威武壮士值守着,此时四人齐齐向他看来,本来凶巴巴的眼中,忽然现惊慕。
萧暥心道,这几个人比刚才外头那几个看起来有嚼头。
他取出容绪给他的玉佩亮了一下,四名武士立即退下,他从容走进了内室。
秋熙给他点亮了烛火。这里是个陈列室,具体说是个兵器的陈列室。
容绪设计的暖烟阁将来要接待各种各样上流阶层的贵胄们,这些贵人们都有各自不同的雅好,所以这温泉会馆里什么都有,珍奇古玩,名家字画,甚至各种兵刃都有收藏。
这一间陈列室里放置的就是一些小型的兵器,有弩机,刀剑,飞镖等等,萧暥此来赴宴,只佩戴着长剑,他现在需要有个更隐蔽更趁手的兵器。
他立即看中了一把柔剑,这把剑搁在游猎纹漆绘剑架上,可见容绪对此剑极为喜爱。这个时代的锻造技术能造出这种锋利和柔软并存的宝剑实在是奇迹了。
萧暥以往也只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这种锋利无比又柔若水流的剑,没想到这容绪真收藏着一把。
他试了试,剑身轻巧,刃下如风,果然是把极品好剑。
“这剑我喜欢,给我了。”他唇角轻巧一勾。
“但这剑是主人的……”
他眼梢微挑,浅媚如烟,“姑娘别说出去。”
这话半是请求,半是威压。加上那双眼睛天然带着说不清的魅惑。
秋熙脸颊忽而一烫,蓦地点了点头。感觉就像自己答应了要私奔一样,心里像揣着只胡冲乱撞的小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这个男子比女子还要美貌,明明很危险,偏生说话又那么温和,温和却又魅惑地一塌糊涂。
离开剑气阁,萧暥又在庭院里四处查看了下,期间遇到他手下的锐士,都没有认出他来。
这些人不愧是原主用铁血手腕训练出来的,就算是沉鱼落雁的神仙姿容,他们都不会多一看。
接着萧暥看到了陈英,这是他此次带来的锐士长。这个男人身经百战,做事牢靠很有秦羽的风格,但又比秦羽懂得变通,虽然手下只有十五个人,陈英把他们分作两拨,一波值守,一波巡逻,兵力部署几乎是处处切中关键和要害。
在经过陈英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缓,低声道,“此间有刺客,加强防范,等一会儿你们……”
陈英顿时一愕,那熟悉的声音是错不了的,等他听清了指令回过神来,再转头看过去时,只见那绰约似梦幻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他这才深吸一口定了下神,“你们几个,跟我来,余下的人,严加戒备。”
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萧暥这一圈走下来,对这暖烟阁的防御部署已经了然于胸,暖烟阁里层层卫署,处处有防御,加上他带来的锐士,想要无声无息地从屋顶或者窗户之类的地方潜入暖烟阁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如果真是刺客吗?根本进不来吧。
那到底是什么危险?
萧暥心里寻思着,眼梢一掠,就见假山上汩汩泉水流出,烟雾弥漫开来,真的是温泉啊,够烧钱的。
……难不成还能从泉眼里进来?
他立即撇下了这个念头,瞎想什么呢,这也太夸张了,不可能的。
*** *** ***
雪夜,阁内烟雾袅绕,温暖如春。
容绪饮着桂花酿,听着《千秋吟》,酒是好酒,但是这曲子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这些年,琴师换了一个又一个,总觉得不对味儿,总是比不上多年前,那一曲弹错了的《千秋吟》。
真是奇怪了。
容绪挥挥手厌倦地让那乐师退下,然后端着酒杯走过去,慢条斯理地调琴弦,连音色也不对。
他一边喝酒一边试音,忽然想起这萧暥出去换衣衫已经很久了吧?还没回来?难道又炸毛了?
应该还不至于,因为文人士子们爱美,这样穿着的也不少啊,他只是设计地稍微清凉了一点。
具体说就是领口裁得低了点,衣襟放得开了点,腰身束得紧了点,衣衫面料轻柔了点,这还不至于炸毛吧?
嗯,也许是在泡温泉了。
他看出来了,这小狐狸是很会享受,只是平时没机会罢了。
其实这暖烟阁本来就是为他设计的。
容绪知道,萧暥的身体畏寒,到了冬天特别难熬,而这北方不比江南,冬天格外的凛冽严寒。
所以他想给这小狐狸过冬做一个窝。天气冷得受不了就可以来这里避避寒气。
为了这暖烟阁,他算是挥金如土了,从大梁城外的山上把温泉引流进来,一路地下铺设管道,花了多少银钱根本无法计数。这哪里是萧暥集资的几万金能做到的。
而且,这暖烟阁生意最好的也就寒月里,平时春秋时节或许还有些顾客,但到了夏季的几个月就根本没有人光顾了。
所以他这投资,得要几十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来。
当然王家的账本都在他脑子里,王戎是不知道的。
容绪这是平生第一回做了赔本的买卖。
他虽然是个精明的商人,骨子里是浪子的随性,不喜欢的,他斤斤计较,分毫不让。喜欢的,他一掷千金,不究来由,不问去向。
他虽然是王家的人,但是他清楚,王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他这个人,他的母亲是花魁,做了小妾,在王家一直低头做人,他从小就被告知王家的万贯家业一分一毫都没有他的份,被扔到香料铺子里,当个小掌柜。
他的长相随母亲,极好看,所以连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那些小姐丫鬟们,喜欢到铺子里来找他闲聊,照顾他生意。久而久之,他的香料铺子越做越好,王氏的族长看他善于经营,就把更多的铺子交给他管。生意做大了,什么客户都见过,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他又天生一副浪子的痞性,在当时的盛京混的风生水起。
这是个乱世,这个世道既伟大,伟大地给任何小人物以出头的机会,但是又混乱肮脏,任何的高洁都会枯萎。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谢映之这种人。
但是容绪暗自也思忖,这玄门里都是大能,他没有手腕怎么能坐到这个位置。所以容绪推己及人,就私以为,谢映之手底下也不会太干净。
比如这两派之争,他虽然从不参与,但是涵青堂的老酸菜们一而再地想请他当堂主,他不予理睬,居然还没把他们得罪了,依旧将他奉为神明般推崇,而朱璧居的人,也很卖他的面子。不过谢映之有他的手段,容绪还能多少还能私下猜测一下。
但是像萧暥这样的人,容绪却没见过,完全看不透。
有时候觉得他心思单纯,温和善良得有点傻,就会想他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别说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他到底是怎么在这个乱世里活下来的?
可是若觉得他好欺负了,想要得寸进尺,却忽然发现这小狐狸有点凶,不,是很凶。不仅凶还很狡猾。
就像上一次,萧暥明明查抄了他的家,不但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不说,顺带还搅起了两派文人的一场口水仗,连桓帝都被捎带进去了,他自己倒是全身而退,连一根狐狸毛都没掉下。这手腕,让他不佩服都不行。
容绪心想,那时候以为他傻的自己,或许才是真傻啊。
他正寻思着,忽然一阵温热的白雾飘过,接着他的手中的酒杯就滚落在地了。
刹那间容绪整个人都愕住了,一切念头飞到九霄云外。
萧暥推门进来了。
温泉蒸腾起的烟霭中,他好像看到当年的那个豆蔻少女,哦不,应该是清秀少年,已经长大了。
而这身衣裳把他衬地太美了。或者说他把这身衣裳衬地太美。
当年稚气未脱,青涩柔软的少年面庞,如今已经被冷峻清夭的俊美取代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波光流转间,含烟藏媚,光看一眼就让人魂飞天外。
果然……魏西陵骗了他那么多年。
他忽然很理解魏将军,如果换是他自己,也得把他藏起来。
可是这小狐狸处处锋芒毕露,就像利剑藏于囊中,怎么藏得住。
魏西陵藏不住,他藏不住,这个世道也藏不住。早晚都要脱颖而出,搅弄风云,与天下一争。
萧暥走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酒樽,交给他道,“先生在试音。”
“怎么敢劳将军了。”容绪接过酒樽,随之优雅地轻托一把他的手腕,道,“这琴音不准,一曲《千秋吟》,总是弹奏的不如人意,所以我调调音。”
“那我试试。”萧暥眼底微光一闪。
容绪赶紧知趣地收回手,道,“将军还会琴艺?”
还没等容绪回答,萧暥就已经在琴案前坐下来。
《千秋吟》他记得,在梦里原主弹奏过,不知为什么,每一个音他都记得,他的手一放到琴弦上,就像握住了剑柄,自然知道要往哪里走。
如流水般的旋律从就他的指尖淌出。
容绪凝视着他,忽然间,似乎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朝思暮想,一朝竟然成真。
他情不自禁地移席上前,贴着萧暥坐下。
萧暥没看他,手指轻拂琴弦,随着音律的起伏,泉水声也似乎微微动荡起来,萧暥眉心隐隐一蹙。
他耳中听音,眼底却映着那热气弥漫的泉眼。
就在这时,他忽感到有人轻轻拢住了他的肩,接着后颈一阵温热,容绪低语道,“彦昭怎么戴这么素朴的簪,我明天给你个好的。”
然后他又幽幽叹了声,“古人言发如香丝,鬓若轻云,果真……好香。”
说着他不能自己地低头凑近要闻,忽然间,脸上一刺痛,嘶了一声。
停在萧暥发间的那只飞蛾晃悠悠飞了起来,生气地扇动着翅膀。
它刚刚蛰了这个登徒子!
魏瑄只恨自己寄身的是一只飞蛾,为什么不是只马蜂?
容绪震惊了,这个丑丑的簪……居然还是个活物?
小狐狸居然节省到连个发簪都舍不得买的地步了?!
这也太可怜了吧?
他宠狎地轻抚着萧暥的背,“朱雀街那几间首饰铺子给你,还有青阳街的衣料铺子、脂粉铺子,都给你。”
萧暥此刻根本没有工夫理会容绪,他正全神贯注地凝神听着音,眼角观泉,忽而觉得腰间一紧,顿时眼中寒光乍起,他腰带里是藏了那柄柔剑的。
就在这时,泉水忽然汩汩冒出气泡来,萧暥指下琴音骤变,涓涓细流如诉衷情,忽然就变调了惊涛骇浪铁马金戈。
容绪正扶着他的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调,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四周的泉水暴起,浪花飞溅,烟雾升腾。
朦胧的雾气中,忽然杀出几把寒光烁烁的单刀,疾风般向他们劈来。
萧暥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容绪,自己往后一仰,堪堪避开了刀锋。同时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雪白的弧光从腰间飞出,疾扫那刺客面门,那人躲闪不及,跟后面的一个刺客撞在了一起,滚作一团。
另一名刺客大惊,举刀就要挟持容绪,容绪顿时脸色煞白。
不料萧暥的身法远比刀更快,只见他凌空飞旋,如回风舞雪般一剑挑过。那人惨叫一声,捂着手臂,筋脉尽断,单刀咣当落地。鲜血溅了容绪一身,把他惊得脸色骇怆。
就在这时,泉眼里又是一阵水花溅起,萧暥心中猛地一沉,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