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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刚才剧烈地反对,正因为相偕之仪,反倒是对谢映之极为不公,也非常不利!
  相偕之仪确实要求双方修为相当,不然玄门长辈不会应允,更不会主持仪式。
  那是因为礼成之后,双方的内心,不论修为高低,都要向对方完全敞开。
  虽然以谢映之的修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念,甚至隐藏一段时间内的思想,不被对方感知,但是人的内心何其丰富,千头万绪,那么多心念想法,哪有可能都不让对方读取或者感知的?
  而且,谢映之原本就对世间万物洞若观火,即使不结契,常人的所思所想,对他而言,也犹如雁过青空、鱼游水底,皆一目了然。
  这也是他苏钰每每在谢玄首面前尽力收敛心神,不敢胡思乱想的原因。一次不经意的走神,都有可能泄漏他心中不该有的游思妄念。
  可现在结契之后,一个丝毫不通玄术的普通人,竟可以和玄首心念交融,甚至有机会窥知谢映之的内心。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亵渎和玷污!
  在苏钰看来,玄首的心如星空浩渺深邃,如冰雪无瑕剔透,而如今,尘埃落到了冰雪上,寒风吹皱一池春水。
  这比身体的碰触更让他不能容忍!
  谢映之居然让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进入他的内心!
  一瞬间,仿佛他这一世的高洁清逸,皓皎无瑕,就被世俗沾染了一般。蒙了尘,不再空灵透彻。
  苏钰心中淤塞难平,喉咙里仿佛哽着个血块。
  这种结契,对谢映之来说,才是不公平!
  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心,随随便便地就交付给这样一个人?
  苏钰满心愤懑,刚想说出这些,忽然喉咙就像被卡住一样,空张开嘴,却完全发不出声。
  局主根本不屑于他对话,目光一直看着魏瑄,道:“谢玄首这控心之术真是高明,如今美人的身心都属于他了。”
  魏瑄忽然阴沉道,“我想见谢先生。”
  局主不紧不慢道:“你不用急,你若得了王剑,谢先生一定会出现。”
  “为何?”魏瑄道。
  “因为依我看,谢玄首是美人也要,王剑也要,和虞珩一样贪心。”
  魏瑄疑道:“他最后一局输给了我,已经放弃了王剑。”
  局主摇首:“你也知道他是故意输的。你想知道他输给你的原因吗?”
  魏瑄眉心微微一蹙。
  局主看在眼里,继续道,“我看你下棋途中也疑惑过,谢先生精通兵道,为何从不见他用兵?”
  “那是因为玄门不杀,玄门除魔卫道,却禁杀凡人。所以,谢玄首不用兵。而此间的宾客都是不会法术的寻常之人。他知道最后一局的规矩,也知道要取得帝王剑,就只有借你的手替他杀,因此你和他对弈的那一局,他才故意输给你。”
  魏瑄一言不发,神色更加苍白而阴郁。
  局主道:“你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最后一局已然开始,你只有赢,或者死。”
  魏瑄静静抬起眼:“你说通往王者之路上,是千万人的血。我只有杀了他们,我才能赢得王剑。”
  局主:“对,我说过,王剑出鞘必饮血,你要么踏着这些人的血,拔出王剑,成为最后的赢家,要么就死在这些狂乱的宾客手中。这是最后一局的规矩。”
  魏瑄沉声道:“那我想问局主,是一百多名宾客的命贵重,还是谢玄首贵重?”
  局主一愕,脱口道:“你要杀谢映之?”
  不等魏瑄说话,他又用带着些尖利的颤音道,“谢玄首的修为深不可测,你这点秘术手段根本杀不了他,而且,他周身有有玄法结界,你连近他身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要借王剑一用。”魏瑄森然道:“我就问局主,谢玄首之性命可否换此间众人之命?”
  局主也摸不透他了,沉默了片刻,道,“纵然是北宫世子,也不过是凡俗之人,这些人的命这么能和谢玄首相比?”
  “那就好。”魏瑄利落道,“局主刚才也看到我的身手了。”
  局主赞赏道:“你身手敏捷,快如鬼魅,但是离刺杀谢映之还差得远。”
  魏瑄眸中幽光一闪:“但他不会防备我。”
  到了这时,旁边的苏钰也已意识到了他们做出了什么样的交易,他一把抓住魏瑄的衣摆,但是喉咙里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额头青筋梗起,只能急红着眼睛拼命摇头。
  魏瑄一剑挥去,当即斩断衣摆,“用一人之命,换百人之命,岂非是仁么?玄首既然悲悯众生,不该牺牲自己吗?”
  苏钰抓了个空,跌坐在地,错愕地看着他,忽然不认识他了。
  紧接着纱幔间传来几阵鼓掌声,“好,杀一人而救百人之命,好个仁慈之举。”
  魏瑄道:“既然此间的宾客都是无用之人,局主不如撤了秘术,把他们放了,他们喧喧嚷嚷,也妨碍我做事。”
  局主道:“这你就为难我了,他们都已经中了术,我也没办法撤回秘术,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不需要杀他们,只要用剑挑开他们眉心,不轻不重开一道口子,就能把蛊毒放出来,他们就能清醒过来了。”
  魏瑄目光深冷,他明白了。这算是各退一步。
  局主又道:“而且这些宾客也并非全然无用,在争夺王剑的路上,你若一点阻力都没有,就顺利拔出王剑,那么,这最后一局,岂非形同儿戏?像谢玄首如此通透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其中有诈?”
  魏瑄点头,干脆地转身就走。
  局主看着他的背影,幽森地冷笑:“又是一个王剑和美人都想要的贪心的人。”
  金先生从门后的阴影中闪身出来,幽深道,“局主,真要放了此间的宾客?”
  那影子蔑笑了声,“这些贵人们,我杀他们犹如杀死豚鼠,太容易了。”
  “局主说的没错,可北宫浔虽然愚顽,也是北宫达的侄子,他父亲北宫梁统领幽州军政,虞珩是虞策的弟弟,连那个海安伯也是赵崇的姻亲,只有他们都在这襄州境内丧命,才能激怒诸侯们起兵讨伐,这是主君原定的谋划,谢映之再有能耐,他死了,玄门还可以换一个玄首,况且,玄门如今势微,又怎么能和天下诸侯相比?”他字斟句酌道,“局主是否要再考虑一下。否则主君那里,不好交代啊。”
  “美人也要,天下也要,世人都那么贪婪。”纱幔轻动间,那影子若隐若现,兀自道,“金淮,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金先生低眉俯首:“请局主明示。”
  局主似闲谈般道,“还有不到十里就是云霁了,你可知道云霁?”
  金先生道:“云霁是楚江最险的一段江流,楚江到了云霁,有个峡口,名为刀剑峡,此处江面收窄,惊涛奔流,每年在这里折楫沉舟的数不胜数。”
  “莫非。”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眼,眼中幽光乍现,“主君是想让这艘船……”
  这个季节西北风刮得紧,楚江在云霁这段急流大转,惊涛骇浪奔涌直下,冲出刀剑峡口,正对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名为澔岭嶕。即使白天行船至此,都需要老道的船工才能避开,何况是夜间行船。
  “金淮,快船已经备好,你就和朱琦一起走吧,这人留着有用,多予些金银,让他回去照我们说的告诉何琰,今夜萧暥指使广原岭匪兵冒充水贼劫船,为了灭口,杀船上宾客,船最后触礁沉没,此事一旦经何琰之手润色,传于九州,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引得天下诸侯共讨之。主君期盼已久的九州大乱就要来了。”
  金先生到吸了口冷气:“所以就算刚才那孩子不杀那些宾客,宾客们也得死?”
  局主幽深地笑了,“这些人怎么死的根本不重要,是死于水贼,被王剑杀死,又或是溺死,都一样。只是这局走到最后,没想到还能捎带上谢先生,不是意外之喜吗?我为什么不顺水推舟一把,给那孩子一个空头的船票。”
  金先生许久才回过神来,“局主真是深谋远虑。”
  “主君说过,做任何事都要留有后手。”
  “只是可惜了船上的珍宝。”金先生叹道。
  “金淮,你下船之前替我去舱底查看一下,让那些北狄奴隶给我使劲了,趁着风向水流,直下澔岭嶕。”
  舷窗外,江月清冷,风高浪涌,两岸猿声凄厉。
  ***
  “西陵,谢先生半个时辰都没有消息了。”萧暥脸色有些苍白,湿漉漉的发丝垂落眼角,映着小痣灼灼闪动着,锋芒敛去后,反倒是清寒孱弱楚楚怜人。
  魏西陵看出了他的疲惫,“谢先生向来很稳,定会无恙,你先休息。”
  “西陵,我知道他……”萧暥说到一半,发现这没法解释,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而从半个时辰前到现在,谢映之的心中似乎寂静一片全无声息,让萧暥觉得他这可不像掉线啊,他不会是昏过去了罢?
  魏西陵说着把衣衫递给萧暥,站起身来,“我带兵去楼船巡视。”
  可就在这时,忽然船身剧烈地震荡起来。
  风浪涌动间,船身微微倾斜,水花激溅进舷窗,兵器架上的刀剑顺势坠落地板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萧暥赶紧攀住床榻,心里都是杂七杂八的念头,这船颠成这样,不会到海里了吧?
  “快到云霁了。”魏西陵道。
  云霁?萧暥忽然想起谢映之给他看过此间的水文图。
  京门到云霁激流险滩,先前水面宽阔感觉不明显,现在水面忽然收窄,激流澎湃,浪潮奔涌,所以这船颠地厉害。
  他这念头还没有闪过,一阵凌冽的江风撞开了舷窗,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儿,紧接着烛火嗖地熄灭了。
  “阿暥!”魏西陵猛然回头间,黑暗中寒光一闪,长剑已然出鞘。
  萧暥只觉得有什么湿寒的东西,像一条黏糊糊的蛇在面前疾射而过。
  几乎是与此同时,剑风掠过,他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那东西已被魏西陵一剑挑飞,激得水气飞散。
  紧跟着,他只觉得腰间一紧,纤细的腰线被魏西陵利落地一把揽过,两人顺势往榻内一翻,他听到似乎有雹点急雨般射落在榻上。
  萧暥被魏西陵压在身下护着,温热的肌肤贴紧那人冰凉的甲胄,金属坚硬的质感摩挲着腰腹间柔韧的肌肉。
  萧暥:草,有点刺激……
  那么近的距离里,他抬起眼,正对上魏西陵一双寒光流转的凤眸,仿佛月光水色都收进眼底凝成了冰霜。
  萧暥被他看得心里没底,探手捞了一把,才发现刚才袭击他们的怎么好像是几根水藻和水中的碎石?被大风刮进浪头打进来的?
  一番大战后,又泼溅了一脸水,萧暥此时妆容已残,发丝凌乱,唇间一点朱蔻隐隐约约,眼尾斜红两颊云氤霞色,如同落花风雨,更显凄清秀美。
  魏西陵看着他的眼神显得幽深,“你想要压寨夫人?”
  刚才当着两军阵前调戏主帅,果然,记仇了……
  萧暥心虚道,“西陵,你听我说。”
  这时,舱门哐当一声被一把撞开,刘武大步进来,“主公!”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榻上的两人,顿时怔住了,瞪大双眼,一脸被雷劈懵了的表情。
  魏西陵回眸,目光寒冽。
  “主公,我……”刘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转身疾走,只觉身后的目光冰刀霜剑,寒意透入脊背。
  “站住。”魏西陵冷道,
  刘武顿时脚下打了个趔趄。
  魏西陵松开萧暥,替他拽上被褥,看向刘武,沉声道,“何事?”
  刘武硬着头皮:“主公,刚才刀剑峡口风浪大作,那艘楼船就忽然扬起帆,加速趁着风势向下游去了。”
  魏西陵剑眉一蹙,当即站起身,疾步出了船舱。
  “刘武,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