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原以为皇帝忌惮他军权,恨他飞扬跋扈,可没想到皇帝对他的忌恨却如一坛剧毒的鸩酒,深埋在宫中无数个日夜的酝酿发酵后,最后竟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宣泄奔涌,充斥着他不能理解的强烈占有欲和征服欲,既痛苦又热烈,既绝望又渴望,几乎将他席卷吞噬。
皇帝眼中有种他看不懂的浓烈情愫,使他觉得这并非单纯发泄仇恨或者皇帝想用这种方式侮辱于他,都是男人,若用这种方式报复于他,折辱他的同时岂不也是自辱?天子何等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除非皇帝本身就好此道……
想到这里萧暥心中微一摔,不由记起早两年就听说的传闻。
坊间传皇帝年轻力胜却如入定老僧般不近声色、无欲无求,乃至大婚三年无所出。与皇后之间相敬如宾,却从不留宿,也没有纳妃之意。
这不由引人猜测,皇帝和先帝兴许都有阳虚之症。倘真如此,魏氏皇族血脉堪忧。
萧暥当时一愣,魏氏遗传的阳虚?那西陵也是魏氏皇族?
他当即想写封信问魏西陵求证,破了这谣言,但是一想到魏西陵收到信后满脸的黑线,他自个儿在书房里笑得缭乱。
现在萧暥倒是明白了,皇帝并不是不行,是行得很!
那日从午后到入夜,皇帝不仅毫无疲态越战越勇,当天夜里还雷厉风行地撤换了杨拓,次日午后,皇帝又带医官来过一次,查看了伤处后,三言两句间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撩起了皇帝的欲念,如果不是被闻正撞见严词直谏,又是一场疾风骤雨。这让萧暥简直怀疑皇帝血气方刚这是憋久了?
所以他不是不近声色,而是只好男风?而且,越是曾经忌惮惧恨之人,就越是能激起他的欲念?这不是臆妄么?
他蹙眉看向皇帝,宫灯明黄的光晕中,武帝的侧颜线条清朗刚致,鼻梁挺直,眉宇深邃,迥异于中原的俊美。举手落子间更是清贵矜雅,又哪里像一个臆妄之人?
白子是上好的蓝田玉,触感匀润宛如羊脂,黑子则是用乌金石,墨黑如夜空的色泽里折射出熠熠碎金来。再看沉香棋盘上的金蕊牡丹暗纹,萧暥便心知肚明。果然是集九州之精粹奢丽。
接下来你来我往连过了几手,萧暥就是瞎几把下,一通乱拳倒是让皇帝疑惑地凝了眉。
皇帝一边沉思,一边摆手让内侍奉上甜酒果品和点心。
酒是江南的桂花酿,晃动的烛火下,琥珀色的酒液斟在碧玉盏里香气四溢,描金芙蓉盘里盛放着糖蒸酥酪、蟹黄饺、如意糕,还有西域进贡的葡萄石榴。都是驿站马不停蹄送到大梁的。
萧暥注意到,那端着果盘的内侍就是那天在寒狱的庭院里跟他说话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恭顺地低头放下果品点心,正要躬身退走,袖子忽然被一道细细凉风带起,像是一只金龟子扑棱棱撞入他袖怀里。
他赶紧探手一摸,竟是颗饱满多汁的葡萄。随即就见某人促狭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尝尝鲜?
那小内侍的脸顿时烧到了脖子根,手心里握着鲜美的葡萄,甜美诱人的果香几乎透过衣袖熏得他脸红耳热,脑子里更是嗡嗡一团鸣响,像无数只蜜蜂围绕着骚动不安,他赶紧快步退走宫门。
笃的一声,玉子清冷地落在棋盘上,皇帝不动声色地下了杀机暗藏的一步棋。
然后他森然抬眸,深邃的目光穿过火光下影影重重的宫门,看向那小内官离去的方向。一只锦靴跨过门槛。
就见上官朗快步进殿,看到萧暥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即躬身道,“陛下,陇上郡军报。”
灯花乍起,萧暥眼角悄悄一勾。
皇帝道:“念。”
“臣钟逾叩首……本月初九,臣率军从北门出,佯装追击瞿钢叛兵,引诱北蛮趁虚劫城,此役全歼北狄两千余骑兵,拓尔图部首领扎木托被俘虏,北狄前锋大将巴图为江直使一箭射杀!”
幽暗的灯影下,萧暥如蝶羽的长睫微微一振,眸色熠熠动人。
但当上官朗说到“唯左大都尉赫连因及部下数十骑逃逸。”时,那双明眸又迅速黯了下去。
萧暥骨节分明的手指暗暗捏紧了棋子。赫连因确实谨慎,这都能让他逃了。
看来要除掉此人还要下更大的饵。
大到能让他逐利而忘命……
一念至此,他倏地抬眸看向皇帝,眸中精光暗敛,正巧皇帝也看向他。
两道各怀心思的目光在空中短促地交错,他病恹恹地收回眼神,就听皇帝问道:“将军以为这一仗打得如何?”
“此战乃陛下之功。”萧暥不假思索道。只有说皇帝的谋划,将士们才有赏,如果是他萧暥的策谋和主意,那将士们不被猜忌都不错了。
皇帝扬眉:“哦?你说说,朕想听。”
“陛下先下诏让钟逾追击瞿钢部,造成陇上空虚的假象,引诱北蛮入套,再一举歼之。”萧暥言简意赅道。
“这是将军之计,朕不可窃功。”皇帝道,这是那天萧暥上书给皇帝的将计就计之策。
“计出于臣,但若陛下不采纳,也无济于事。”萧暥道。即使不是皇帝之谋,反正是皇帝批准的,就算共谋的嗷。
“若不是陛下派江直使亲赴边郡,与钟太守一齐布下罗网,便无此番大胜。”
说到这里,萧暥心思渐沉,不仅无大胜,恐怕还要生灵涂炭。
皇帝之前盛怒之下斥三道谕旨,令钟逾追击瞿钢叛逃部,此举势必抽空陇上兵力,那么赫连因趁虚来袭时,陇上百姓又是一场浩劫。
但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天子一怒血流漂橹,陇上郡百姓的生死存亡,在皇帝眼中也不重要。
“朕这是考验在钟逾心中,孰轻孰重了。”皇帝冷冷落下一子。
若君令重要,那么钟逾奉命追击瞿钢,就要弃陇上城防和百姓于不顾,若百姓重要,则要违抗君令。
但作为国君,还要利用百姓的性命来考验边关守将对自己的忠诚吗?
不,不是这样。
皇帝连下三道诏书敦促钟逾出兵追击瞿钢等部。如果钟逾奉命出兵追击瞿钢,那么陇上郡兵力空虚,北狄乘虚而入洗劫城池杀害百姓,钟逾获罪。如果他不奉诏出兵追击瞿钢,那么陇上郡是保住了,但是抗命也是获罪。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这不是考验,皇帝只是想降罪钟逾罢了。
钟逾是大哥旧部,大哥不在了,他也会奋力保钟逾的性命。
这不是冲着钟逾去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所有他在意的人,袍泽故旧,哪怕有过短暂的交集之人,比如颜翊,比如闻正,都会受到牵连。
萧暥心事重重地拈捏着指间光滑的棋子。
武帝道:“将军为何举棋不定?”
萧暥:“君心似海,臣无法揣测陛下棋路。”
“你是觉得朕是有意刁难钟逾,想要给他定罪罢。”皇帝一语道破。
萧暥挑眉暗示:不是吗?
“钟逾确实有罪,朕并没有冤屈了他。”皇帝一字一句道,
“你知道朕为何独独让他去追击瞿钢?”
“那是因为,正是钟逾放瞿钢等部出关的。”
皇帝看向他,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萧暥暗嘶了口冷气。
为御北狄,边郡皆陈重兵防守。瞿钢等人不经历一场大战就悄无声息地出塞,只能是被人放走的。
钟逾是大哥旧部,纵然远在边郡,多年不与他联系,但在关键时刻,还是非常仗义。
原来皇帝早就对一切了如指掌,且走一步算三步,这局棋已经没必要再下了。
指间的棋子已被萧暥捏得温热,但他还没有投子认输的习惯。
他反问,眸中机锋暗藏:“陛下认为臣这步棋应该走在哪里?”所以,怎样才能保住这一目子?
如何才能保住钟逾?
武帝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伸出了手掌。
萧暥明白了,这是让他放手。
他松开指端,棋子坠下,稳稳落入皇帝掌心——任何人,任何事,都在皇帝指掌之间。
“传旨,加封钟逾为征虏将军,其麾下将士凡有功者酌各升一级。”武帝当即道。
萧暥一诧。
钟逾故意放走瞿钢,哪怕拒敌有功,顶多是功过相抵。何来加封?
无缘无故的加封,就像不明所以的降罪,让人警觉。
皇帝看着他微微一跳的眉心,满足地细细摩挲着这枚带着他体温的棋子,意味深长的道:“朕加封他,因为今日萧卿陪朕下棋了。”
“哦。”萧暥恍然,随即他眼梢微微撩起,“那十多日前,臣陪陛下昼眠半宿,怎么算?”
武帝顿时愕然,“卿想如何算?”
“释放颜翊,闻正官复原职。”他想起那日就心有不甘,眼梢飞挑间,凌厉的兵气跃然而出,“还有杨氏不得入朝堂,我这人记仇。”
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姿态,竟和当年剑履上殿挟天子令群臣时无异。
眉间冰刀霜剑,眼底风月无边,既媚致又清烈,既病弱又刚强,两种截然矛盾的气质揉和在一起成为最劲烈的春药。皇帝只觉得腹中一团燥火腾地烧了起来。
“还有……唔”萧暥话没说完,皇帝骤然伏下身,温热的唇压住他的唇瓣,叩开齿关。
桂花酿的甜香融化在了醉人的唇齿间,温软的舌如一尾灵巧游鱼,被皇帝绞紧含住,忘乎所以地吮吸不止,同时动作强硬地将他抵在了棋案上。
馥郁的宫香充斥在萧暥鼻间,霸道地包围他。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皇帝在纵情的绞缠中激动地吮着湿润的酒醇果香,舔舐撕咬又辗转缱绻,既像要把他吞到肚里,又像要把他融入血脉中。
萧暥被吻地一时喘不过气,憋恼地扣住对方手腕用力格开。
猝不及防的阵痛让皇帝闷哼了声被迫松手。痛感却像火油浇在了烈焰上。竟让他感到刺激不已。
萧暥还来不及撤身,一股惊骇的大力骤然将他掀倒在棋桌上。案上的棋子如水珠乱跳。他硌得脊背疼,紧接着皇帝有力的手拉起袍摆。
萧暥常年戎马肌肉紧实,触之宛如冰雪清瓷。皇帝抚掌在一片细润的清雪间摩挲,游走推进,掌心刚触到含苞的玉兰,就被萧暥一把扣住腕脉。
陌生的热度让萧暥暗暗打颤,他调整呼吸,腕力半分不松,“棋还没下完,未知输赢,陛下不要急着邀筹码。”
指掌间鲜嫩秀立的触感让武帝根本无法思考,他呼吸浓重,沉声道:“你要和朕谈条件?”
“吴铄非领兵之人。”萧暥果决道。
这句话就像在火炭上猝然浇了一盆冰水,武帝的脸色一沉,他竟然打起羽林新军的主意!
羽林新军是皇帝继锐士营之后创建的一支劲旅。属于天子亲军,皇帝要将其打造成所向披靡的天子之剑征伐四方不臣。
羽林军所有兵士都严加选拔,并配备着最精良的装备,武帝对这支军队寄予厚望。
萧暥居然想把爪子明目张胆地伸入羽林。他不仅想重掌兵权,还目光叼毒地看上了皇帝的羽林新军?那皇帝裁撤锐士营的意义何在?
但是震惊恼怒归恼怒,掌中尤物匀亭秀拔大小适中,轻揉浅握中更觉表皮滑嫩光洁,宛如亭亭玉笋,让皇帝心中激荡不已。但他的腕部被扣住,施不出力来,动作幅度也有限,只能暗恨咬牙道:“将军手下还有人选吗?”
“臣推荐陈英。”萧暥早有准备,
武帝深吸一口气,道:“陈英已经三十九岁了,朕要的是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