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一个孩子摇着萧暥的手,“故事还没讲完。”
湖畔云霞漫天,他娴静地垂着如羽长睫,湖岸吹来的微风拂动他鬓角的发。
不远处传来青年男女的对歌声……
云越平静地把漆盘放在靠榻边,“哥哥累了,睡着了,你们回去吧。”
他轻声说,像是怕吵到他休息。又将盘子里的糕点分给孩子们。
送走了孩子们,湖边已是斜阳悠悠。
云越静静地在他身边蹲下身,握住他已冰冷的手,低下头,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我在这里,年年陪你看北雁南归。”
***
大帐中,皇帝眼底渗着血丝,用力攥紧拳,仍无可挽回那凄艳的靡荼花在掌中迅速枯萎凋零化烟扬尘。
他指节紧绷经脉凸起,想要拼尽全力抓紧什么。但执掌天下的手,终留不住世间最倾艳的花。
日暮稀薄的夕光下,坐拥四海,君临天下都不过是一时错觉。自始至终,他还是那个宫墙琉瓦下杏花疏影间,追逐着那人脚步的少年。
只是倾尽一生,他都永远追不上那人的脚步了。
风中隐隐回响着铮铮琴音。如号角齐鸣,如铿锵战歌。
一曲绝响,花落人亡。在苍莽无际的草原上,他永守帝国的边陲。
皇帝不知道萧暥归葬何处,便开始南征北战——只要是那人马蹄踏过之处,皆是大雍疆土。
此后十年,大漠南北千里草场全部纳入大雍版图,武帝迁徙百万人戍边。尤其是要求京中田产超过千亩以上的豪强们,统统举家搬到新建的沧州城去。
他喜欢热闹,就让他们都去陪他。让塞北也热热闹闹的犹如京城。
……
三十年后,云越已经两鬓霜华,他依旧住在草原。
没有胡马叩边,没有衣冠南渡。
中原稳固,山河安宁,而他守着他,白头偕老。
此生心愿足矣。
这一世最后,云越终于带他走了,再没有人找得到他, 这是他和那人的秘密。
直到又二十年后,一个须发如雪的老人到来。
那一夜,从来不喝酒的他跟云越喝了一宿,草原的马奶酒浓烈粗犷,而他们都老了。
斯年往事梦魂休。
……
魏瑄沉默地看着。
毡帐中,坐在炉前的老人苍颜皓首,火光照出他深刻的脸容,一双眼睛孤沉寒寂,唯有在提到那人的名字时,那黯淡混浊的眸子里闪出晶莹的光,温暖又明亮。
“我找了他五十年,带我去看看他罢。” 破晓时分,他轻轻请求云越道。
他一生从没有求过什么人。
长夜已尽,清早的曦光洒向春草离离的山坡,照着他孤独伫立的背影,晨风拂起白发如雪乱。
这一世最终,隔着萋萋芳草,他与他白首相聚。
魏瑄心头阵阵抽痛,喉中就像堵着个血块。
有些人爱得沉默,有些人爱得炽烈。魏西陵的爱如江河广阔,而武帝的爱却如燎原的野火,最终焚尽了一切,只留下记忆的灰烬。
如果他将来注定要因爱而疯狂,不如以身为燃料,焚尽这燎天的野火。
发疯或者死?也许贺紫湄阴差阳错地提醒了他。
如果他现在死了,就不会再伤害萧暥了吧?
“阿季,阿季!醒醒!”萧暥握住他的手回头紧张道,“先生,他身上烫得厉害!”
谢映之搭手一把脉,心中暗惊,脉象混乱,血流如沸,魏瑄这是要自爆一身修为了!
“小宇,扶他起来。”谢映之说着一手掀开他的衣衫。
就见光洁的肌肤之下,经脉凸起肌肉抽动,血液宛如汹涌的岩流,局部的皮肤已经被灼焦,裂出暗黑的纹路,仿佛他整个人会随之四分五裂血肉横飞,看得萧暥惊心动魄。
谢映之快速封住魏瑄身上几处大穴,然后手指轻点在他眉心隐现的焰芒处,指尖凝起如冰灵寒雾般的微光。清濡纯净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极力压制着魏瑄体内自爆的玄火。
***
兰溪大营,薄暮时分
“主公,城门都快关了,还要进城啊?” 刘武道,
魏西陵径自向帐门走去,“你不用去,留守营寨。”
“但谢先生让你们避嫌。”
“还有你和那个萧,每次在一起都看着腻歪,容易让人乱想。”
魏西陵脚步一顿,“想什么?”
刘武大咧咧道,“兄弟啊!”
魏西陵冷看了他一眼,掀开帐门。
“主公,我这两天眼皮老是跳。江州不会出什么事吧?”
***
永安城,平阳里。
暮食时分,昏黄的风灯照着墙角花木葳蕤,幽静的庭院里,偶尔有几片落叶从檐上飘落。
曹满在花厅里喝着酒听着小曲,夜风穿堂而过时,带进一缕幽凉沁人的暗香,曹满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唤道:“孙宝,把门关了。”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
他不悦地站起身,走向门口的侍卫,“孙宝,本公跟你说话。”
他用力拍了下侍卫的肩膀,侍卫脑袋忽然诡异地歪到一边,身子一晃直挺挺翻倒在地。
***
瑶华宫
贺紫湄心不在焉侍奉了皇帝晚膳,就点燃了照影香,把皇帝放倒后,自己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刚走出宫门,就被郢青遥一把拦住。
“紫湄,宫门都快下钥了,你要去哪里?”
“阿姐,我大意了。”贺紫湄咬着懊恼道,“魏瑄那小子看出了我身份。”
郢青遥一惊,“他知道你身份了?”
“他若不死,我总归不能放心。”贺紫湄发狠道,说着转身就走,“他们想不到我会折返。”
“站住!”郢青遥道,“寒狱戒备森严,你怎么杀他?”
“用秘术!”
“如果谢先生在呢?”
贺紫湄脚步一顿,她急中生乱,这点倒是没想到。
她秘术修为平平,偷袭也许还能得手,但若谢映之在,那她简直自投罗网。
“但那小子若醒来告诉谢映之我的身份,也是死路一条!”
郢青遥闻言秀眉紧凝,向来果决的她罕见露出矛盾之色:“我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贺紫湄急道:“阿姐快讲。”
郢青遥轻声附耳。
“阿姐不愧铁鹞卫,手段果然比我多!”贺紫湄喜上眉梢。
郢青遥却叹道,“晋王与你我并无仇怨,不该害他,此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第401章
越狱
寒狱
黑森森的铁窗外升起一轮如勾的弦月。
监舍内,昏黄的烛火照着谢映之清宁寂淡的脸容。
萧暥见他长眉轻蹙,灯光下额角眉梢凝着晶莹的细汗,遂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萧暥托着魏瑄的手臂都酸麻了,只觉得魏瑄背后的衣衫汗湿地就像水里捞起来的,但体温终于渐渐降下来了。
萧暥暗暗松了口气,再看谢映之,就见他容色倦淡,轻轻将魏瑄放倒榻上。
“先生,如何?”萧暥忍不住问。
“晋王暂时无恙,但何时能醒来,尚不知晓。”谢映之抬手替他拽好被褥。
萧暥听他嗓音低哑,知道他刚才耗神过甚,又想起他曾有旧伤更不放心,刚想询问,牢门忽然吱嘎地打开了,陈英进门道,“外头有人想见先生。”
“说是先生故人,有要紧事相见。”
已是入夜时分,这个时候,有什么紧要之事非要相见?
萧暥心中警觉,刚想说‘我跟你一起去!’
陈英道:“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约摸二十五六岁。”
萧暥:算了,算了,看来是红颜知己,他这电灯泡还是别去碍眼了。
谢映之见他蔫了吧唧的,似笑非笑道:“主公豁达豪爽,何愁无相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