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最忌仁慈,所以他们这一战必然艰险。”墨辞道。
魏瑄沉默不语,他如今身为天子,责任重大,已经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一腔热血地跟随那人东征西战,他要做的是重建朝廷、稳定雍州,做好后勤保障,让萧暥可以心无旁骛地作战。
***
漠北
入夜,单于穹帐里。
金皋在羊皮地图前伫立良久,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鹰卫道,“昆勒,我还是老了,雄心不再,只想守着漠北这片家园,可是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啊。”
“大单于说的是那个风先生。”侍立在旁的鹰卫昆勒道。
他身高九尺,长相极为雄武,金皋很是器重他。
金皋忧心忡忡:“他蛊惑了敖登。”
昆勒道:“有大单于在,绝不会允许我们的勇士变成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
金皋转过身,在昆勒的搀扶下,疲惫地在胡椅上坐下,边道:“但是我老了,等我被鹰神召唤去后,敖登就要继承大位,他很可能会经不住引诱,把我们草原的勇士变成怪物,甚至他自己也可能会成为那个风长离的傀儡。”
昆勒眸中精光一闪,道:“大单于想让我做什么?”
金皋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杀了他。”
说话间,他浑浊的眼中射出罕见的果决,“现在就去!做得干净些!”
“是!”昆勒应诺道,转身就出了大帐。
金皋这才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坐在胡榻上,两名侍女端着木盆进来,在盆里倒上热水,再小心地替金皋脱去皮靴,将他的脚浸泡在热水中缓缓揉按,金皋就随着她们摆弄,他的老寒腿每晚都要泡脚。
夜已深,穹帐只朔风凄厉的呼嚎声。
月黑风高,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金皋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忽然觉得这样暗杀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是为王者应该做的,况且那位风先生还气质绝伦,焕然若神,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年纪大了,越发心慈手软起来了。
他正心神不宁犹豫不决之际,一道黯淡的人影映在帐门之上。
他蓦一怔:“昆勒,那么快?”
朔风带起了穹帐一角,露出一断寒光闪闪的刀尖,一滴血珠顺着刀尖淌下。
“父王,是我。”
“敖登?”
还没等金皋反应过来,长刀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度,鲜血激溅。
***
大帐里
阿迦罗正坐在火盆前,粗糙的大手在火光下摩挲着那枚宝石戒指。这是除了单于铁鞭外,他从漠南带出来的唯一物件了。自从单于铁鞭也献给了金皋,最后和那人有点联系的就剩下这枚戒指了。
他笨拙地将戒指扣在指尖,试了试,他的手指太粗,根本套不进去。
现在才发觉那狐狸的手指是那么修长那么纤细,这戒指戴在萧暥的手指上就大小正好,赏心悦目。而他自己的大手,既粗糙又粗壮,就算勉强箍在小拇指上,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阿迦罗苦笑,究竟是他的尺寸太大,和萧暥不得契合,连十指相扣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身心交融?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握紧了那枚戒指,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灭国之恨还是刻骨之爱。他的爱和恨都如这烈火一般。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起,一阵朔风扑面而来,吹得火星飞舞。
阿迦罗立即警觉地站起身,就见朝戈急匆匆进帐,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她神色紧张,急促道:“赫连因,快走!敖登杀了父王,要嫁祸给你!”
第450章 空城计
阿迦罗先是一惊,随即就恢复了镇定,他道:“我若跑了,我的部众怎么办?”
朝戈一时语塞。她知道敖登的脾性,如果赫连因逃走了,那些女人和孩子都会沦为敖登的奴隶。
“我不会抛下我的部众的。”阿迦罗沉声道。
朝戈还想再劝,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一片嘈杂的马蹄声,火光闪动。
“是敖登的人!”朝戈紧张地拔刀出鞘,正要出帐,却被阿迦罗一把拦在身后。
“我的事,我来解决!”说罢他大步流星走出帷帐。
只见一队骑兵踏着夜色杀气腾腾而来,为首之人正是敖登。
敖登一身皮甲,手持弯刀厉声道:“赫连因恩将仇报,弑杀大单于,罪不容诛,拿下!”
“敖登!赫连因没有杀阿达,是你杀了他!”朝戈被阿迦罗挡在身后,大声道。
敖登冷哼一声,“朝戈,父王就是因为信任这些外来人,方才遇害,现在我已继位,你竟敢诬陷大单于,把她一起拿下!”
话音刚落,他的骑卫长马格率领一队鹰卫纵马而来,寒冷的朔风中,雪亮的弯刀迎风挥起。
阿迦罗夷然无惧,他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就在呼啸的战马逼近眼前,扬起的铁蹄正要重重踏落时,他猛然纵身跃起,闪电般探出两条铁臂钳住了战马的脖子,错力一扭,马格跨下的战马顿时发出一声凄惨的悲鸣轰然倒地,烟尘扬起间马格被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这是什么怪力?!其余的骑兵心胆俱震。
紧接着阿迦罗手中弯刀掠过一道锋利的弧光,利落地斩下了马格的首级。
就在这时,栾琪的骑兵也到了。
敖登知道此番杀不了阿迦罗了,他调转马头,夺路飞奔。其余的鹰卫紧随其后。
阿迦罗不慌不忙,沉声道:“赫连御(赫连因给自己起的代名)率本部人马,追击敖登。”
“乌提若,率五百骑,前往乌兰山口,截断敖登东向去路。”
“是!”
“鞮奴,率兵三百,烧毁浮桥,切断敖登南向去路。”
“是!”
至于向西北方向,那是苍冥故地海冥城,是被风沙掩埋的一片死城。敖登就算去了,也是自投死路。
最后,阿迦罗又恭敬地对栾琪道:“北小王,请留守营寨。”
“遵命!”栾琪道。
朝戈静静看向阿迦罗,他指挥若定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养马的。
***
清晨雨后,秋风萧瑟,黄叶飘零。
萧暥站在城头上,目送谢映之带领百姓离开。乱世中的相逢别离总是那么匆忙。
“主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云越问。
“我们留下拖住追兵两天,两天后,映之就能带百姓抵达蒲县,那是西去凉州的关口。”追兵也就远远地被抛在身后了。
“可是昌辽城的北军赶到这里也就半日的路程。”
他们只有八百人,孤城难守。
这时,一名斥候小校飞奔上城楼:“主公,五十里外见大队人马。”
这么快!萧暥一惊。
“有多少人?”云越立即问。
“五六千人。”
云越面色一紧,看向萧暥。
萧暥凝眉,北军初来,锐气正盛,更兼敌众我寡,不可正面交锋……
深秋的寒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飞扬,他以拳抵唇轻轻地咳了声,眼梢微微地撩起,眸光一闪。
***
一个时辰后,昌辽郡守张奉和郡司马蒋膺率五千士卒赶到方城外。
只见城门大开,仅有几名老弱士卒在扫水扫地,城楼上旌旗飘扬,却空无一人。城中隐约有烟尘弥漫,看不真切。
张奉和蒋膺面面相觑。难道说贼兵已退?
“大人,我去看看!”
蒋膺刚要催马上前,却被张奉一把拉住,他举鞭向前一指道:“敌军大开城门,以老弱示之,此乃诱兵之计,城中隐现烟尘,恐有伏兵!”
他话音未落,只听林中传来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一群山雀从林中掠起。
“大人!”蒋膺看向张奉。
张奉心中咯噔一下,“飞鸟惊林,果然有伏兵!”
“后队改前队,撤!”他一声令下,当先拨转马头。
蒋膺见状,也不多想,跟着调转马头,一时间,方城前尘土飞扬,人沸马嘶。
一直驰出了三十多里地,张奉才扶住头盔,堪堪问道:“追兵至否?”
蒋膺上气不接下气地拍马赶上来,“大人,没、没见伏兵!”
张奉这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莫非贼兵早就撤离了方城,方城是一座空城!他中了贼兵的空城计了!
一念及此,张奉顿时打了个激灵,恼羞成怒地大喝一声:“跟我杀回去!”
此刻,经过三十几里路没命的奔波,北军将士个个跑得灰头土脸丢盔弃甲。但是郡守的命令不能违抗,这些倒霉的士兵们只有晕头转向地再往方城方向进军。
等到张奉再次赶到方城的城楼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斜阳冉冉照着城廓,城门洞开,城门前洒水扫地的老卒都不见踪迹了。
张奉心中一沉,果然是空城计!
他懊恼不已,一马当先率军踏过吊桥,冲入城门。
此时偏斜的日光正好落在瓮城的一角,薄暮冥冥间,女墙上森冷的寒光一闪。
张奉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还没等他看清楚,一排排锋利的羽箭矢便从城墙上漫天泼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