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做掌司?
爬到这个地位,廖江往后只要不弄出乱子,基本可以高枕无忧。然而,一想到这个位置,是惊蛰离开后才得到的,廖江就怎么都不得劲。
两人回到杂务司,廖江左顾右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不是嫌弃惊蛰哈,但他到底是个太监,现在陛下贪图新鲜把他留在身边,要是日后……惊蛰可怎么办?”
慧平听出廖江话里的担忧。
慧平跟着沉默了会,咬着唇说道:“我觉得……陛下应当,不会这么做。”
“为何?”
“你就当做……一种直觉?”
几乎是在同个时间,杂买务里,郑洪与云奎也在进行着一场类似的谈话。
“郑洪,你觉得那位不会这么做,可你看过后宫那么多娘娘的下场吗?”云奎的声音猛地拔高,又再度降低,“我看你是不记得了!”
要是记得,就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后宫这几年里,死了多少人?
命如草芥的宫人就罢,那些娘娘们呢?
就算爬到了高位上,真要出事,也是说没就没。
景元帝对待她们,根本没有半点怜惜。
云奎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他清楚那一天惊蛰的表情,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就会那样安静地笑。
看起来平静从容,只要惊蛰下定了决心,谁都无法劝说得了他。
郑洪却只是摇了摇头,沉默着不说话。
他曾经给惊蛰送过许多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替容九给惊蛰送的。郑洪很少见到容九,每次东西都是直接出现在他的屋舍里,那特有的形式与东西的样式,足以让郑洪判断出这东西到底是给谁的。
每次,每次,郑洪虽然会笑骂惊蛰的黏糊劲,但心底,他也觉得惊蛰这朋友做得可算是不错。
容九曾给惊蛰送过许多东西,却少有名贵,华而不实的物件。惊蛰的身份地位不允许拥有的物件甚少出现……那是景元帝,若那些东西是经过他自己挑选,那至少意味着他待惊蛰,也有那么一点真心。
就算只是在做戏,只是起了兴趣,但是这样的趣味,已经持续了两年有余。
这就够了。
最起码,在这深宫大院里,已是足矣。
…
“哈湫——”
惊蛰小小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将刚刚喝完的药碗放到边上去,这冲天的味道真是不管多少次都很难适应。
这是调养身体的药。
不过这一回吃完后,惊蛰就无需再吃。
一想到这,惊蛰总算高兴些。
他给自己挑了块甜滋滋的桃花糕,啃了一小半的时候,石黎从外面进来,朝着惊蛰欠了欠身。
刚才石黎请示,说是有人来寻他。惊蛰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阻拦,就让石黎赶忙去了。
不过惊蛰不问,石黎也主动说。
“方才是卑职的姐姐石丽君来寻,她是乾明宫的女官。”石黎道,“也是尚宫局的掌事。”
惊蛰又啃了一小口糕点。
“我知道她,不过,好像没见过。”
乾明宫的宁宏儒和石丽君,这两人的名字,这宫里头就算没见过他们,也肯定是听说过的。
石黎:“要是无事,主子最好不要与她相见。”
惊蛰挑眉,嚼嚼嚼。
石黎继续解释:“她和宁总管不尽相同,待陛下十分忠诚,有时行事容易偏激。”
惊蛰恍然,换句话说,就容易有恶婆婆的心态呗。
“但你刚才的意思,难道宁总管不够忠心?”
宁宏儒要是在这听到惊蛰的话,怕不是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石黎:“并非如此。”
这黑壮汉子犹豫了会,似乎是在思考着要怎么解释。
惊蛰:“要是不方便说,就没必要告诉我。”
石黎平静地说道:“您是我的主人,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惊蛰差点被噎住,灌了几口茶水,这才好了些。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主人了?”
石黎:“陛下已经将卑职给了您,您就是卑职的主人。”
惊蛰面色微白:“除了你之外,不会那个甲三……也是吧?”
石黎摇了摇头,惊蛰刚要松口气,就听到他说。
“甲三伤势太重,现在还在养,等他养好归队后,才能供您使唤。”
“……我自觉,还用不上这么多个……暗卫。”惊蛰道,“你们跟在我身边,才是无用武之地。”
石黎幽幽地说道:“甲三还没爬起来。”
……惊蛰瘪嘴,闷声说:“那是意外。”
“甲三曾杀了一个刺客。”石黎古井无波地说道,“他是康妃的人。”
惊蛰目瞪口呆,险险将茶盏放在桌上,免得把东西碎了。
“什么时候的事?”
石黎沉思了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惊蛰。
惊蛰忽而一想,那不就是云奎大半夜来找他那次吗?那日他说,在窗外看到有人守着,愣是把惊蛰拉起来坐了一宿。
他看到的,竟是真的?
惊蛰这下无话可说,趴在桌边呜呜。
石黎继续回答惊蛰之前的问题,他记忆可好着呢:“宁总管与石女官都是在陛下小时候,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伺候。两位对陛下自然忠心耿耿,不过石女官一切以陛下为准,不论陛下想要什么,都会为了陛下牺牲。宁总管比起石女官,较为心软和善,不论人情世故,亦是道德水准,都在石女官之上。”
惊蛰幽幽说道:“你知道,在说的是自己姐姐吗?”
石黎:“她的主子是陛下,卑职的主子是您,二者不相同,利益也不相同。”
惊蛰敛眉,从石黎这近乎赤裸直白的话里,他能听得出暗卫在告诫什么。
倘若有朝一日出事,他要找的人,只能是宁宏儒。这大概也是赫连容到现在都没让石丽君见到他的原因?
“宁总管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说?”惊蛰眉眼微弯,“你刚才的语气,太过笃定。”
石黎犹豫一瞬,关于宁宏儒被贬这件事,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那时候他已经跟在惊蛰身边多时。
但因着石丽君,石黎多少知道,宁宏儒是因为惊蛰才被贬,这其中似有维护之举。石黎有些含糊地说道:“听闻,在陛下隐瞒身份时,宁总管曾劝说过陛下。”
惊蛰眨了眨眼,轻笑起来:“原是这般,那我的确是该感谢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想起了那一次宁宏儒莫名其妙被贬的事情,那时候整个皇宫上下都以为宁宏儒再也回不来了。
……会是这一次吗?
石黎欲言又止。
惊蛰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石黎:“您不必对我等这般多礼,这都是份内的事。”
惊蛰平静地说道:“你们既无法改变对我的称谓,那也无法改变我的习惯……”
说话间,他看了眼外头的日头。
惊蛰猛地起身,低低“哎”了声,“该去上课了。”
自打惊蛰去过一趟太医院后,赫连容再没有如面上那样限制他的来去,惊蛰除了去北房转悠了一圈后,竟也没怎么出去走动。
宁宏儒问起的时候,惊蛰是这样说。
“我本也不喜欢太过热闹,要是无事,在屋内待上一日也是有的。只我愿不愿意出去,和我能不能出去,这是截然不同的。”
他可以因为不想出去而不出去,却不能因为不能出去而无法出去。
这番对话,眨眼间就呈在景元帝的案头。
景元帝沉吟片刻,就为惊蛰寻了个老师。他没和惊蛰说这位老师姓氏名谁,只说称呼他为张先生就好。
张先生看着约莫三四十岁,面白无须,瞧着清清朗朗,气质很是温润。
惊蛰只与他上过一日课,就很喜欢他。
下课回来,嘴里时常提起张先生。
赫连容冷冷看他。
惊蛰笑嘻嘻地扎进赫连容的怀里:“怎不知道,今日有人摔了醋瓶,这殿内这么大的醋味?”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锐利的牙齿咬住惊蛰的耳朵,牙尖碾着那块软肉来回折磨,弄得是又红又肿。
惊蛰想跑却不能成,直到两只耳朵都变成红耳朵,赫连容才松开手,任由惊蛰飞快逃窜出去。
他拼命揉着自己的耳朵,像是唯有这样,才能把那种怪异的感觉压下去。
惊蛰有点羞耻地说道:“你做什么呢!”
耳朵很难藏起来,要是到明日还不好,那可就尴尬。
赫连容朝着惊蛰露出森然的笑容:“你不是说,这殿内打翻了醋瓶?”
惊蛰小声嘀咕:“他是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赫连容倒不定多吃醋,只不过惊蛰有时候跟只兔子一样,逗弄起来一惊一乍的,总叫人升起促狭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