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蒸腾,打湿了年渺长而密的睫毛,水汽汇聚成小小的水珠,随着眼眸低垂而缓缓滑落,像是一滴眼泪。
季一粟抬起手覆上对方的额头,轻而易举进入了他的记忆。
像是有了依靠的孩子,攒了一天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他再也忍不住,大颗眼泪滚滚而落。
* * *
年渺洗完澡换上新衣裳,肩头的伤已经被师兄治好,再无半点疼痛,舒服得动都不想动,乖乖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师兄给他梳头。
季一粟将他的长发一下下梳顺,挽起一绺在头顶比划,对照着铜镜,熟练且利落地给他梳了个常见的双丫髻,只是别出心裁地在两侧编了细细的麻花辫,又在两个发髻前戴上跟衣裙同色的鹅黄花钿,顿时让简单的发髻灵动起来。
他放下梳子,和年渺一起端详镜中人。
他的手很普通,握着这乌泱泱的头发,竟然也被衬得精致起来。
美人连每根头发丝都是美的。
年渺害怕身体发育被人看出端倪,从小就不敢吃饭,睡也睡不安稳,长期营养不良使得他面黄肌瘦,看上去只是干巴巴小丫头一个,没有任何人会多瞧他一眼,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发育,十六岁以后,他的五官逐渐长开,一天比一天明艳水灵,让人难以挪开眼。
然而对于他来说,长相出众并不是件好事,反而是个祸患。
好在他一直待在落霞峰上,身边皆是女弟子,又不敢与人来往,倒也没出过什么事,可是今天下午,他在来找师兄的路上,撞见了一个外来客,那人见到他便缠住他不放,言语调戏后欲行不轨之事,他吓得要死,拼命挣扎惹得对方恼羞成怒,在他逃跑时抓住他的肩膀,留下两道抓痕,恰好有几位前辈路过,他又用了张珍贵的隐遁符,才得以逃脱。
季一粟从妆奁中取出几对耳坠,换了三副,敲定下一对水滴样式的替他戴上,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不发现,打算一辈子不说是吧?”
年渺被他碰到耳垂,觉得痒痒,忍不住想晃脑袋,闻言老老实实低下头,望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小声嘟囔:“我以前在大典上见过他,是天武派掌门的大弟子,得罪不起的。不想给你找麻烦。”
他一个人心里堵就够了,何必再多一个人生闷气。况且师兄常年缠绵病榻,能带自己下山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哪能再让他卷入这种纠葛之中呢?
他愁眉苦脸,想着那人若是找到掌门面前该如何是好,又觉得人家不知道他名字,尚且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季一粟慢慢道:“你觉得你跑了,他能善罢罢休?难道以后不会更麻烦?”
年渺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根本想不到这么多:“那怎么办啊……”
师兄突然紧紧捏住他的鼻子:“卖掉算了。”
年渺自知理亏,不敢反抗,直到憋得满脸通红,呼吸不上来,才抓住师兄的手一根根掰开手指解放自己,凄凄惨惨求饶。
“我会处理的。”季一粟替他整理好衣领,“走罢。”
第2章 算命
这是年渺自入门派后第一次下山,算一算有十多年没接触过凡尘了,他都快忘了山下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兴奋得几个晚上没睡着,他死死纠缠了师兄整整三个月,把人烦得不行才答应带他出来过生辰。
正是上元佳节,城里城外皆是人山人海,无数花灯在尚未入夜时刻便次第点起,似银河坠落人间,亮如白昼。
季一粟换了一张脸,依旧普通得丢进人群中就再也认不出来,年渺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贴着他走,害怕自己走散,再加上周围的人都在不住盯着他,让他十分不自在,尽管对一切好奇不已,也不敢离开半分。
不过即使师兄换了脸,他也能一眼认出师兄,十年相处太熟悉了,而且师兄身上一直萦绕淡香,他不知道是什么香,但很好闻,是旁人没有的。
人间的节日,不过那些花样,季一粟什么没见过,眼皮子都懒得抬,直到年渺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我想要那个。”
季一粟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过去,是个卖女子遮面的面衣的小摊,彼时人间风气开放,只是图个朦胧之美,花花绿绿各种款式,他收回目光,放在年渺身上:“幽州是北斗宫的辖地,离碧海门没人认识你。”
“师姐们今晚都溜出来了,万一遇到呢。”年渺小声嘟囔,“而且老有人看我,好奇怪。”
虽然这么说,季一粟的脚步还是往摊前迈,让他捡自己喜欢的挑,年渺看得眼花缭乱,拿了一个最简单的白色的,却不会用,胡乱往脸上蒙,季一粟从他手中拿过来,撩开他的长发,替他系好。
有东西遮着,年渺觉得踏实多了,胆子也大起来,每个摊位都要凑上去瞧瞧,每盏灯都要伸手摸摸,时不时惊呼:“做得也太好看了,跟真的一样!”
师兄替他买了一盏兔子提灯,让他拿在手里玩,他高兴得不行,提着灯四处转,看到人多的地方便往里面探头,不断询问那是什么。
大概是又把师兄烦到了,在回答过“糖炒栗子”后,师兄主动道:“我去给你买,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
人有点多,估计要等一会儿,年渺乖乖答应了,半步也不敢挪,恰逢有舞狮杂耍的队伍游街路过,行人纷纷退到两侧观赏,他被挤到一旁,惊讶地望着这支长龙般的队伍,目不暇接,直到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姑娘,要不要算个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