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凑过来强行打断,只是他现在妖力干涸,无法隔绝,又不能装作听不见看不见,呼吸和心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若是接下来真发生什么,他觉得事后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而那两个人仿佛完全把自己给遗忘了,一点结界禁制都没有设的。
为了安危着想,他不得不站了出来。
重新盘腿而坐,吐故纳新,呼吸声和喁喁私语都戛然而止,严密的结界将百里落尘包裹住,他总算松了口气,之后再发生什么事,也就与他无关了。
* * *
在想握手却被无情地拍打开第三十二下后,季一粟终于无奈开口: “又怎么了?”
“我现在不想理你。”年渺仍旧窝在他怀里,却微微偏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赌气道, “你不要跟我讲话。”
沉默着僵持了片刻,季一粟不动声色地接近,握住他曾经被砍掉过的手臂,任由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从肘部一直慢慢摸到手腕,最后轻轻握住整只手,力度很小,仿佛在握着易碎的豆腐一般小心翼翼。
“还疼么?”他轻声问。
年渺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埋进他怀里,把眼泪尽数擦在他身上,半晌才闷闷回答: “疼,好疼啊师兄……”
他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干净,哭声肆无忌惮,完全忘了上一刻还在赌气。
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管,只需要安安静静躲在季一粟的怀里,就能获得全世界。
季一粟只抱着他,握着他的手安静等他哭完。
“其实,不是百里落尘连累我来的。”一顿哭得酣畅淋漓,年渺像是哭累了,安静了片刻,才轻轻出声,声音依旧带着哭泣后耗尽体力的虚弱,显得有几分含糊, “我早就怀疑是镜中术,你是被关在镜子里了,才骗他到海边,自己跟着他一起进来的,是我连累的他。”
诚然,百里落尘是个好人,为了不让季一粟怪罪年渺,在讲述的时候,把进来的事情一笔带过,又说年渺是跟自己一起,被自己连累进来的。
可年渺一点也不想对季一粟有所隐瞒,老老实实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目的都坦白了。
“我就是想见你。”他小声到, “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见到你再死,就是要见你。”
他执着地重复着,季一粟“嗯”一声,打断他: “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年渺内里其实偏执得近乎疯魔,而且如果是他,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见年渺。
年渺眼里又蓄起了水汽,但是老是哭,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憋了回去,又稍稍调整了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带太明显的哭腔。
“我也不是故意认错那个假的你的。”他无力地为自己辩驳着, “但是,我太想你了,我一看到他,就什么都不管了,只想,只想靠近你呜……”
“我知道。”季一粟抽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不停哄着, “我知道,不用解释,我知道。”
他轻轻擦去年渺眼角的泪,又像哄婴儿一样,慢慢抚摸着肩膀,一点点顺着胳膊往下抚摸,再次握住那只被砍过的手。
年渺想忍住眼泪,可在他面前,根本不需要忍耐,便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什么都不管了。
百里落尘会训斥他,怪他失去理智,不能步步小心,竟然连一个伪装的季一粟都认不出来,可是季一粟不会,只有季一粟会对他说, “我知道”。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和自己同样思念的情感,同样不顾一切想要见到对方的情感,无法克制无法理智地面对,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世上唯一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人,他们有着相同的情感,在相遇的这一刻完全共鸣,交融。
师兄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他在世上唯一会在乎的人,也是他唯一拥有的人。
师兄从来不会真正地训斥他,怪罪他,即使听到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非要闯入龙潭虎穴,落入三个伪神的追捕的险境,也没有半点怪自己的意思。更不会怪罪自己没有理智,有的只是无尽的宠溺和包容。
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也无法做到这样。
他到底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师兄呢?
他不由回忆起,师兄似乎只有一次是真正显得着急并训斥了他,那是在刚刚到达幽兰大陆的时候,在指出他有自尽之心的时候,师兄的语气才是真正的斥责。
师兄只会怪他自己伤害自己。
就算是现在,师兄也只会握着他的手问他,疼不疼,明明已经完全长好了,看不出任何瑕疵了,师兄还是不敢用一点力,好像那里依旧是断着的一样。
其实根本不疼了,而且他当时是寒雾之体,伪装的魂魄之身,断臂轻而易举,就像是被掰断的人偶的胳膊,一滴血都没有掉,之后又飞快长出来,疼也只是短暂的几秒,不至于无法忍受。
可是季一粟一问,他就觉得异常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伤害,恨不得再把手掰断给季一粟看,让季一粟替他疼。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他根本不敢这么做。
师兄唯一会生气的,就是他自己伤害自己。
他安静地靠着季一粟,藏匿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迫切地想要和对方交融在一起,可又没有了一开始的勇气,只闷闷地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