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慵懒和睦的城池变得虚幻透明起来,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团巨大的火焰,在黑夜中凭空出现,如同流星一般直直砸入城中央,通红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地。
他不由抓住了季一粟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用问,他也明白了,他们又回到了两天前,这个虚无的幻境,以上元节前两天为开始,以天火出现烧毁万物为结束,一直在不断循环重复着。
季一粟封闭了他的五感,是不想让他看见天火坠地之后的场景,不用看他也能够想象得出来,熊熊烈火蔓延百里,无数普通人被困在其中,在绝望的挣扎和尖叫中被吞没,先是烧干了血肉,其次是一具黝黑的骸骨,接着骨头也没有剩下,万物烧成灰烬,到最后,整座城池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块平地,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一刻,无论是平民还是皇室,无论是乞丐还是大臣,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
那会是怎样的人间炼狱,才能让季一粟觉得他无法承受。
季一粟的手只能算得上温热,却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渐渐淌到他的四肢百骸之中,年渺觉得好受了一些,才艰难地开口,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地问: “这些……是捏造出来的幻象,而不是以前发生过的事,对么?”
“是以前发生过的。”季一粟不会让他看到,但也不会像对待脆弱的蝴蝶一样哄骗他, “有人将这里封锁起来,百年来一直在重复着。”
即使是亡魂,百年过去也已经消散了,他不清楚还执拗封锁这里的人有什么目的,至少在他看来,是毫无意义的。
拱桥上人来人往,不少人趴在桥两边张望来往的船只,认真数着这是过去的第几只,大概早就得到了口信,所思的远游之人今日会归来,早早便在企盼着。
年渺望向桥头,目光微凝,桥头枕着残雪晒太阳的乞丐,却不见了。
和这座城的其他人不一样,或者说,并不属于这座城。
他的目光转向季一粟,季一粟也垂眼看着他,见他还算冷静,温声道: “渺渺,这个幻境,可能需要你来解开。”
他的语气很坦然,并不觉得自己堂堂真神,需要向一个凡人修士求助是什么丢脸的事。
年渺知道,他要自己用琉璃长明镜破解幻境,被寻深子修缮后的镜子,破解此术算不上困难,若是从前,他一定异常兴奋,因为这是季一粟第一次需要他的帮助,可是现在,他只能低落地叹了口气: “我也很想,可是……镜子它不想。”
琉璃长明镜回到他手里之后,虽然外表上被修缮得十分完美,再无一丝裂痕,而且他能感受到,融入了脊梁骨的镜子比之前要坚固太多,很难再被伤害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镜子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不给他任何响应,他根本使用不了镜子的力量,唯一能做的,就是可以躲进去,使用“藏匿”这个不需要灵力消耗的能力。
从前他还能调动镜中的白雾,现在连白雾都是凝固住的,再也调动不了。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问过寻深子,寻深子也不言不语,也许是镜子需要更深入的沉睡,来自我调养,总之,他的这个本命法宝,现在和不存在一样。
他很是难过,季一粟第一次需要他,他竟然帮不上忙。
季一粟倒是不在意,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意思,甚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无妨,我们再找找。”
再完美的幻境也会有破局之法,就像镜中世界一样,找准点,都可以打破。
年渺点点头,乖乖跟在他身边,俩人又朝皇宫走去。
这一回,季一粟直接去了东宫。
虽然太子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东宫依旧收拾得井井有条,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季一粟穿墙而过,来到了太子的寝宫之中。
他的想法很好猜,不用解释年渺也能够明白,这两日他们处处都在听太子班师回朝的消息,却始终没有见到这位太子,最巧的是,偏偏在太子回来之前,降下了天火,很难不让人怀疑,天火和太子有紧密的关系。
太子看似在局外,事实上很有可能是破局的点,甚至就是布局的人,也许是在试图拯救烧亡的亲人和百姓,也许是内心阴暗,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就算将他们烧死也不解心头之恨,将所有亡魂困住,永远活在死前的阴影之中,不得解脱。
既然无法在局内找到人,那么在对方曾经待过的地方,也许会有所发现。
太子应该还年轻,并且洁身自好,没有任何嫔妃,寝宫算不上富丽堂皇,甚至颇为素雅,从进门的时候,季一粟就放慢了脚步,一点点扫视着每一个地方,直到走到床边,他停下来不动了。
阳光明媚的寝宫陡然昏暗下来,仿佛被半透明的黑纱包裹住,光线受到了阻隔,只艰难地挤进来一部分,四周温度骤降,冷得如同在冰窟之中,很快,寒霜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墙壁,案几,花瓶,罗帷,能清晰地听见清脆的结冰声,整个寝宫都被厚厚一层寒冰封锁住,里面的物什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在这被封锁完全没有一丝缝隙的冰窟之中,不知从哪儿飘进来了月光,皎洁纯粹的月华山泉一般流淌着,弥漫着,如同让人看不透的迷雾,使得冰霜也变得朦胧起来。
季一粟站在床边,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床中央,忽然间,床上燃起了黑红交织的火焰,如同毛毯直直平铺着,床上的寒冰没有受到影响,反倒是被封起来的床,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垂到地面的罗帐尾端,竟然有了燃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