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夫豁达。”蔡欢赞赏道。
“小国之人,唯忍而已。”吕奔没有谦虚,选择实话实说。
彼此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言,点到即止。至于前方的公子弦,看似精明强干,入晋后的种种行事却愚不可及。
“果真是聪明人,又怎会被迫得离国?”卢成与蔡欢同车,口出评价,“齐侯的嫡子,美名难符其实。”
队伍穿城而过,绘有玄鸟和於菟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随着伞车逐渐远去,拥挤在道路上的人潮有所缓解。失散的暗甲重新聚集,清点人数后发现少了两人。
“怎么回事?”
“想是离得太远。”
“小心为上。”甲长眉心深锁,为免发生意外,当即做出决断,“堤,你速去见公子,提前半个时辰离城。”
“诺。”暗甲抱拳领命,转身追向车队。
甲长迅速布置一番,众人再度散开,为今夜出城做好准备。
他们离开不久,夹道两侧的墙头探出几张面孔,正是捕获暗甲的军仆。
“果然没错。”
“速去报甲长。”
简短几句话,军仆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他们从俘虏身上搜到木简,找出暗甲联络的信号,很快锁定他们碰头的地点。听到出城的时间,只需将消息禀报甲长,就算是大功告成。
“你去城头,其余人随我来!”
离开夹道,军仆分头行事,一人返回送信,其余人继续尾随暗甲,以防出现纰漏。
“为防万一,不能遗漏一人!”
“诺!”
军仆们迅速分散开,转瞬消失在人群之中。
送信的军仆一路疾奔,沿途抄近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甲长。
“暗甲密谋提前出城。”
许放随林珩回宫,马桂留在城头,为今夜计划周密布置。听到暗甲的计划,他双眼微眯,很快有了主意。
“抓到两人?”
“正是。”
“择身形相近者,着其服佩其剑,埋伏在城门下,今夜听命行事。”马桂袖着双手下达命令。他明明是在笑,眼底却满是凶狠,令人不寒而栗,“楚人远道而来,岂能空手而返。暗甲终是阻碍,除尽才好。”
少去暗甲,公子弦的性命也无需担忧。
楚国要名正言顺占据历城,必须借他之名,自然不会取他性命。
“胆敢狡言蒙蔽君上,意图以晋为刀,就该尝一尝孤立无援身为鱼肉是什么滋味。”
听出话中含义,猜出公子弦将会落到何等境地,甲长头皮发麻,军仆也是背生凉意。
都言君上身边有一对阉仆,心狠手辣,刁天厥地。今日亲眼所见,事情果真不假,其手段心性甚至比传言更甚。
“药奴,你速回宫,将此事禀于君上。”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马桂丝毫不以为意。他笑着吩咐身边的小奴,命其即刻回宫。
“诺。”
知晓事情轻重,药奴不敢有片刻耽误,领命后飞跑下城头,向晋侯宫疾行而去。
宫门前,林珩和楚煜先后下车,率众进入宫内。
婚盟祭祀完毕,遵照礼仪,宫内将设宴庆贺,以祝两国结盟。
身为宗室长辈,国太夫人亲自主持宴席,提前制定所有章程,命缪良调度宫内人手,在正殿大排筵宴。
一切准备妥当,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国太夫人转过身,就见一名侍人走入殿内,禀报道:“禀国太夫人,祭祀已毕,君上和公子煜回城,现已入宫门。”
听完侍人之言,国太夫人当即召来内史:“缪良。”
“仆在。”
“掌灯,亮宫道。”
“诺。”
缪良领命退至殿外,回廊下短暂响起人声,其后有脚步匆匆,接连消失在丹陛之下。
国太夫人走出殿门,居高临下眺望,丹陛上灯光错落,底部直连青石铺设的宫道,道路两旁竖起火把,火光逐次点亮,两条火龙并排闪耀,笔直通向宫门。
风过宫苑,驱散白日的燥热。
道路尽头传来脚步声。
一身玄服的晋君踏光而来,星火在他肩头交汇,刺绣的玄鸟浮动金辉。略显苍白的面庞染上一抹暖色,如玉莹润,愈显得眸光幽深,似暗渊无底。
楚煜伴在他身侧,没有刻意让出距离,自始至终并肩而行。
令尹子非和晋国氏族追随在两人身后,蜀国公子田齐行在晋国氏族之中,竟无半点违和。
吕奔父子与蔡欢谈笑并行,卢成走在蔡欢身侧,不时含笑出言。
齐国公子赵弦独行踽踽,周围十分冷清,同融洽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也无意融入其间,反而刻意拉开距离,为提前退席做好铺垫。
一行人停在丹陛下,林珩率先登上台阶,礼敬国太夫人,口称:“劳烦大母。”
楚煜落后他一步,叠手施礼,恭敬道:“姑大母受累。”
国太夫人是晋越婚盟的亲历者,也是这一场婚盟的见证人。
盟约涉及两国利益,关乎两大强国,她的立场始终不曾改变。事实也证明她的选择极为正确。
“宴已齐备。”国太夫人抬臂轻挥,礼乐声起,庄严肃穆,相比平日里更添一分喜意。
伴随着乐声,众人迈步入殿,次第入席。
赵弦身为大国公子,依礼位置靠前,同国君只差三个席位。他刚刚落座,身边就坐下一人。下意识侧头看去,发现不是旁人,正是令他恼恨的田齐。
公子弦满心不悦,甚至表现在脸上。
田齐则是神态自若,笑呵呵坐下,还向另一侧的蔡欢颔首:“宴上有犀和鹿,能大饱口福。”
大殿内摆放数百盏铜灯,照亮富丽堂皇的建筑,使得黑夜亮如白昼。
待众人落座,肃穆的礼乐声也告一段落。身着彩裙的婢女鱼贯走入殿内,奉上美酒佳肴,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
几名侍人合力抬入一只鼎,三足两耳,鼎身浮凸凶兽,赫然是一只饕餮。
鼎中注满清水,鼎下设置火炉,水波荡漾,逐渐冒出热气。
祝躬身走入殿内,放下肩扛的鹿,高声道:“为君上献鹿!”
说话间,祝弯下腰,双臂前伸掌心翻转,托起一柄短刀。
林珩起身行至殿内,拿起祝手中的刀,抓住鹿角,一刀切开鹿的脖子。继而提起鹿首,使鹿血流入鼎内。
不多时,鼎内冒出更多热气,水波渐渐沸腾,翻滚醒目的殷红。
林珩返回上首,祝持短刀退至一旁。
几名庖进入殿内,各自持刀解鹿,剥掉鹿皮,将鹿肉投入鼎内。
大块的肉堆在鼎内,不撒任何香料,只有碾碎的盐,这也是宴席中的一环。
林珩端起酒盏,邀众人共饮。
“饮胜。”
“敬君上!”
三盏之后,众人落座,乐声再度响起,披着皮甲的舞人入殿,绕鼎而立,齐齐发出暴喝。众人踏着鼓声跳跃,挥舞短矛仿效先民狩猎战斗,举手投足间雄壮有力,尽显威武豪迈。
氏族们大声喝彩,互相推杯换盏。
楚煜端起酒盏却不饮,视线扫过殿内,在公子弦身上短暂停留,见他一盏接一盏似要将自己灌醉,眸光微闪,嘴边牵起一抹讽笑。
“君侯,是否作赌?”
“赌什么?”林珩转过头,顺着楚煜的视线看去,心中了然。
“赌赵弦几盏会醉。”楚煜的席位紧挨着上首。此时侧身靠近,手肘撑着桌面,单手托起下巴,另一只手拨动酒盏,双眼凝视林珩,眸中带笑,波光潋滟。
林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拿起小刀切下一片炖肉,以刀尖挑起送入口中,咀嚼后咽下,口中道:“在上京时,观公子弼千杯不醉。史书亦有载,齐成公、齐灵公海量。”
“所以,君侯不赌?”楚煜放倒酒盏,声音极轻,话尾似带着钩子。
林珩看他一眼,又看向殿内的滴漏,忽然笑了。修长的手指箍住刀柄,刀身插入炙肉,缓慢切割,能清晰听到刀尖划过盘面的刺耳声响。
“寡人赌他马上就会醉倒。”
似为验证林珩所言,话音刚刚落下,就听一声钝响。循声望去,公子弦两颊泛红双眼紧闭,看似酩酊大醉,倒在席上人事不知。
第一百零七章
宴会刚刚开始,公子弦便已醉得不省人事,不仅失态,更是万分失礼。
“当真醉了?”
田齐坐在他隔壁,听到声响转头看去,正好见到公子弦向前扑倒,桌上的碗盘尽被推开,酒盏滚落到桌下,残存的酒水泼洒在地,洇出一片暗痕。
侍奉酒水的婢女走上前,弯腰查看他的状况,不着痕迹对视一眼,一人守在席旁,另一人起身上前两步,俯身恭敬道:“君上,公子弦酒醉。”
林珩打量着婢女,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旋即侧头看向楚煜,道:“我赢了。”
“君上智慧卓绝,煜自愧不如。”楚煜故作惋惜,无需婢女服侍,自斟自饮,三盏饮尽笑容愈盛。
婢女俯身在地,看不到两人的神情,对他们的谈话也是云里雾里。迟迟不见林珩做出回应,她难免心中惴惴,指尖蜷向掌心,额角沁出薄汗。
“君侯,公子弦既醉,不如送出宫去。”国太夫人忽然开口。她手执一柄小刀,缓慢切开盘中的炖肉,动作优雅,别有一股韵致。
“大母所言甚是。”林珩顺水推舟,召来马塘吩咐两句,后者躬身领命,脚跟一转来至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