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不记仇的,全然忘了前几日两人还在闹不愉快,如今又满心满眼地想要好好报答他了。
出神间,身后有人唤她,她随即回过头,只见温静娴和几个马场的伙计骑着马过来了。
温静娴见她好端端站着,松下口气,翻身下马:“你可吓死我了!”
方才这群人说林子里有野兽,怕伤着她,死命拦着,她脱不开身。
可他们派出去找梁雁的人又迟迟没有消息,她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我没事,方才……”,她正要解释,又想起宋随临走前说的话,于是继续道:“方才那匹马往里跑了几步,便自己冷静下来了。我看它停了步子,就赶紧下了马往外走,没出什么事。”
“都是我不好,我若是拉紧些,或是我反应快些,便不会让你这样。”
人是她带出来的,马是她给选的,温静娴觉得自己快要内疚死了。
梁雁安慰道:“真的没事,我们回去吧。”
“好好好,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
宋随从马场的方向赶回来时,莫春羽已提着笼子在鸽场外等了他许久。
回去的路上,莫春羽将鸽笼送到马车上,宋随跟着上了马车。
笼子里的鸽子和刚来时一样,静静地伏在里头,不声不响。
只是细细看,它尾羽上端的黑灰色,似乎比来时要浅一些。
等马车驶出鸽场,莫春羽才敲了车门道:“大人,邢丁换了鸽子。我已按您说的,让时雨带了人在四周候着。”
当时梁雁出事,知晓两人与梁雁相识后,那邢场主便想支开他们出去。
只是那人长长久久地与动物打交道,与人交往时倒是疏了几分掩饰。
这点子意图落在宋随眼里,便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手脚。
宋随并不意外地伸手轻点着笼子,“莫春羽,我记得鸽场后面还有一处宅院,也是供马场和鸽场来的客人住的。
你去和邢丁说,我们今夜就住在这里。”
莫春羽先是不解,而后又反应过来:“您是说,我们住在这里,然后时雨守在这里。
我们在明,时雨在暗,便能更快看他露出马脚?”
宋随点头,莫春羽随即便将马车停在路边,回了鸽场后与邢丁打了个招呼,这才往鸽场后的宅院驶去。
*
梁雁劫后余生回来,温静娴陪着她在马场休息了一会,两人用了些饭菜,天色已是傍晚。
温静娴本来想从她回去,只是她觉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愿扫了温静娴的兴。
便说着没事,两人还是依照原来计划的那样,在这边住上一晚。
天空慢慢染上深蓝色,暮色渐浓,草地上的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
微风掠过,让草地上的芦苇轻柔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远处传来野鸟的叫声,更加凸显了这个时节的宁静和清新。
两人一路走着去落脚的庭院,耳边听着浅浅淡淡的风声和偶尔的几道鸟鸣,梁雁心中只觉得十分平静。
一路走着,可以看到远处山丘的轮廓,隐约可见山川起伏。
而随着阳光逐渐西斜,夜幕降临,山林草地的景象逐渐沉寂下来,绿色和金色的光线渐渐消失,代替它们的是一片漆黑。
两人走进了落脚的小院,是座客栈样式的临水院落,是专门修建来供来马场的客人休息用的。
不过这时节来的人少,今日除了前脚刚住进来的一对客人外,便只有梁雁与温静娴两人。
院子里管事的将两人迎了进去,解释说这几日趁着没人准备修缮院子,所以只留了两间空房出来招待。
温静娴不在意道:“我们俩睡一间就好了。”
于是两人便被带着去了二层楼梯转角出的房间,进屋前,梁雁不经意往旁边瞧了一眼,那屋子里点着灯,隐隐传出人声,声音有些熟悉,不过温静娴拉着她进屋,她便没再留意。
旁边那屋子里,住着的正是宋随和莫春羽。
两人与邢丁说完要在此留宿后,他脸上表情虽不太情愿,但也没理由拒绝,只能叫人领了他们过来。
进院时院里的人说今夜还有人留宿,房间不够,便叫他们两个挤一挤。
莫春羽闻言有些疑惑:“大人,怎么这个时节还有人往马场里住呢,白日里也没见着有多少人骑马呀。”
宋随坐在床边的一张黄梨木雕鸟兽纹的太师椅上,闲闲靠着椅背。
一只手执着一张发皱的白色纸条,垂眼打量着,姿态比在书桌前办公时随意自然许多。
他懒懒地抬了抬眼,望向门外,语风凉凉:“没人骑马?你今日撺掇我去救的那个难道不是人?”
莫春羽顿了顿,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那边住的是梁小姐?!”
“那属下去打个招呼”,他一面说着一面准备往屋外走,被宋随喝住:“不许去,你另有事要做。”
莫春羽扬起的眉头迅速耷拉下来。
宋随将手里的纸条递过去,正是那日随着鸽子送来的纸条,“这纸条上有一股草木香熏香,你拿着这个去问范冬莲,看看是什么味道。”
宋随这人办起事来是从不分白天黑夜的,连带着他和时雨也时常跟着奔波。
他似乎早已习惯,只是内心暗暗想着,早知道就自己去看着鸽场了,还省得像现在似的跑来跑去。
累死人了。
莫春羽无奈接过纸条,应了声好,便离开了。
屋门被拉上后,宋随轻轻合上眼。
整个人微微松弛了下来。
奇怪。
怎么这时候仍觉得,下巴痒痒的……
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摸了摸。
那股子奇怪的痒意终于被压下去一些。
月色透过小窗铺染进来,落在桌面,小塌上,似一层朦朦冷霜。
桌角灯火如豆,一点点跳跃着的火光拉开浅淡的黄色光晕,四散在室内。
月华如水,灯火融融,却拂不去座椅上那人带着的一身冷肃气。
蓝黑色的天幕之中流过几缕薄云,星子三五颗点着,月色也格外明朗。
小院独立在空旷苍茫的草地上,环山抱水,静谧自然。
梁雁和温静娴洗漱休整完后宿在房里,一个坐在床前拿着茶盏喝着水,一个扑在床上恶狠狠地问候谢天佑全家。
温静娴这人性子直,藏不住事儿。
说要与你交朋友,那便真是与你交朋友,那可是什么都往外说。
梁雁承认,起先与温静娴交往,她是存了几分敷衍和不敢得罪的心思。并未真的想过要与她做朋友。
今日这么一遭下来,也看得出,温静娴就是个心直口快又闲不住的大小姐,她性子热情直爽,与她交往倒是叫她松快活络不少。
“静娴,你与谢天佑是有什么仇么,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你没有哪一回是不在骂他的。”
梁雁捏着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
她实在是有些好奇,刘府赏梅那次便想问了。
温静娴本好好瘫在床上,此时听了梁雁的话,瘫不住了。
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我就是单纯看他不过眼!不就仗着自己是长公主的孩子么。得意什么,又不是亲生的。再说了,你看他成天上蹿下跳的,长公主搭理过他么?”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口,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当,连忙捂住嘴,复而又松开,警惕地看向梁雁:“这是皇家秘辛,你可不要往外说。”
梁雁放下茶盏,也往前坐近了一寸,严肃道:“你才是,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在我跟前说。”
知道了贵人们秘密路人,总是死得比较早的,她看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温静娴点点头,“本来我与他也没什么交集,就是有次我自个儿从学堂回去的时候。
那日我与我爹吵架,便把府里看着我的家丁全赶跑了,结果路上碰见几个混混。
然后谢天佑正好从墙上翻下来,就救了我。”
“他救了你,这不是好事吗?”梁雁不解。
接着便见温静娴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声如蚊蚋:“是好事,他那日救了我嘛。
他偏偏长得也还算不错,我就有些小小小小心动。”
温静娴抬起小指的指甲盖,强调道:“只有这么一点!”
梁雁忍俊不禁道:“我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第二日去了学堂,我为了表达谢意,就给他带了我们家厨子特意做好的糕点和家里珍藏的美酒”,温静娴的声音渐渐开始带上愤怒的情绪了,梁雁不由地往前凑了凑,只听见她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滚!”
“我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看不上我,便以为我就看得上他么!从那以后我便发誓,我与谢天佑,势不两立!”
梁雁都能想象得到,谢天佑那人双手抱着胸,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模样,于是缓缓摇头道:“的确是有些没风度了。”
可她若是知道,她送去的那些糕点也被宋随转手喂了鱼,只怕要后悔今日对谢天佑的这番评价了。
梁雁从桌前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安抚道:“不生气了,先喝口水。”
温静娴拿过水杯一饮而尽。
一杯温水叫她喝出股烈酒的气势,“也是,不说他了,倒胃口。”
她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梁雁,她此时已梳洗完,乖乖坐着听她讲话。
一头乌发自然垂落,更衬得烛灯影下的肌肤如脂如玉。
梁雁见她望过来,便笑着伸出手去接她的杯盏。
这一笑,当真是素衣粉面,目光盈盈。
温静娴好似都被晃了一眼,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雁雁,我白日里其实看到了,和你一起从密林里出来的,究竟是谁啊?”
梁雁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