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晓不明所以地说:“大白天这些人还都在家里睡觉啊?”
梁陈糟心地看她一眼,觉得她脑袋里可能只有一口酒。
这村庄并不大,从黄昏走到日落,就走完了。但屋门都紧闭,不仅是人,街道上连条狗都没有,树上也没有麻雀——进到这里,就像沉进了深水里似的,叫人耳下发凉。
苏视四下看了看,面色凝重道:“进去看看。”
他指的是一间平房,院门就是几根篾片扣住的木头,一推就开。车和侍卫在门外等,几人进去,院子里放着石磨盘和凉席,还有一张板凳。角落堆满了稻草秸秆。
梁陈目光一凝,箭步上前,把秸秆一拨,徐晓晓顿时尖叫一声,抱住苏视的手臂。
那乱草堆下有一窝狗,还生了四只小的,都亲亲密密地挤在一起——用白骨的样子。
那只大狗蜷成一团,低头,下颌骨压在一只小狗的脑袋上,不知道是不是想舔一舔自己撒娇的孩子,但却顷刻之间就被夺了性命。
这村子静寂如死的原因就像一只水底蠢蠢欲动的怪物,只掠见一眼阴影,都叫人心惊胆战。
“这是什么邪术?也太可怕了吧!”号称要杀圣女名扬天下的徐晓晓拖着苏大哥的手臂嘀咕道。
梁陈怀疑地眯起眼睛,看向苏视。
“…………”苏视:“你看我干什么?”
梁陈:“不是你干的吗?”
“少含血喷人!”苏视先是骂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你是说我身上那个白骨精?”
梁陈摸下巴:“彡不一定是白骨精,但我这不是看到骨头就想起它了吗?——它不一定是元凶,但我觉得它应该知道……不过我又不知道怎么把它喊出来,要不你试试以头抢地?”
苏视一翻白眼,却突然浑身一抖,宛如电打,徐晓晓感觉到什么,霎时一蹦三尺远。
果然他再站定,眼中一片沉静。
徐晓晓跟着梁陈走向正屋,那木门竟没有闩上,他直接走进去,徐晓晓打眼一看,猛然捂住嘴巴里泄露出来的尖叫。
这原来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这里吃饭,也不知道是哪一餐,但现在却是三具森然的白骨对坐,空落落的眼窝里互相盛着茫然。
彡走进来,看了一眼就皱起眉:“情仙……”
梁陈眸光一闪。
情仙是有名字的,叫飞絮。他是古神明之一,在神陨时期,掌管三阶天的所有情事。从人到鬼,他都管。
那时候人族的婚契比现在的办酒成亲多一步,叫做礼天地。礼天地时,新人在香案上供奉神明,求赐永结同心,再在供奉之下放四颗花种,三拜之下,天地应允,情仙即还礼,赐花团锦簇。
四颗花种代表四季轮迭,爱意生生不息。分别是迎春、夏荷、秋菊、冬梅。
而飞絮还礼,是借了司春之神的术法——寻常的花草按月令生长,一期一会,但婚礼时,大喜之日,天帝也恩赐一小家赏那四季景。届时花海会将宾客都包围,淹没于芬芳清香之中,一柱香后,香案上的花再合为一朵,由新郎赠予新娘——这就是礼成了,代表新人为天地所认,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时的婚契不仅包括人族,甚至包括寒蜮中的常鬼与凶煞。
——没错,鬼族也是可以成婚的。
两只鬼看对眼了,凑在一起过日子,一起杀人一起尖叫,是可以的。
天帝之后虽然不惜让所有神明都降世来诛杀这些怪物,但确实也令神官飞絮祝福它们的爱情。或者“爱情”?
不过鬼族毕竟邪恶下流,往往没有人族那么多诗书礼仪的规矩。它们又没有高堂也没有姐妹,办酒的话难不成摆人头全宴?不被打死算好的。
于是鬼族之间的婚约遵循简单粗暴的原理——即人族婚礼最后那步。
它们完事后,会割破舌尖,用舌尖血给对方画契约,叫做与魂契,相当于人族的婚书。不过正常人不会看到婚书就开始发情……鬼族会。
因为混吃等死的日子里,一对疯狂又智商比较低的爱人,除了爱,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鬼族偏偏又没有语言,也没耐心去学,天天都是吼来吼去互相交流。对一只凶煞来说,发出求欢邀请那么复杂的活动可实在是太难了,而有了与魂契,心念一动就可以厮混了,方便,实在方便。
与魂契是彼此私定,礼天地则是自然所准。鬼族不供奉香火,只找四粒花种——也不管是哪四种,拜一拜,情仙就得来还礼——对它们要求那么高做什么?
那时候鬼族常常不知道什么是迎春什么是腊梅,于是一般到了找花种的时候就格外狂躁。——狂躁地把手啪一下插进胸腔里掏出心脏,往地上吧叽一砸。
嗯,鬼丹也是一种花。
而寒蜮漫山遍野的枯逢,自然而然也成为了鬼族子民首先盯上的目标。
所以经常飞絮为鬼族结亲时,就能看见一块烂木板上摆着两颗砰砰砰火热跳动的心脏——对,挖下来还能跳,然后一左一右是两枝被掰下来的漆黑枯逢。
可谓是相当赤裸的真心了。
不过飞絮还是挺喜欢为鬼族还礼证心的——因为人族老在屋子里结亲,他要把围墙都开满,更别说有时候遇见什么皇帝公主,一整个皇宫都要爬满鲜花,那真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