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究竟是什么肮脏的东西。虞渔忽然想。
第二日一早,虞渔便端着温水来到红娘的房间。
红娘安静地伸手洗漱完毕,便坐到了梳妆台面前。
铜镜是稀罕物件,柴房里是真没有的,虞渔给红娘梳理头发时,第一次在里头看清楚了自己这副身体的模样。
她长了一张算不上好看的脸。
清瘦,寡淡,是在算不上漂亮,唯独那双眼睛,算出彩。
可在暗淡的皮肤的衬托下,如同落在尘土里的珠子。
难怪红娘说,她和她很像。
红娘看她盯着镜子,神色发生变化,她勾了勾唇,朝虞渔说:“皮囊是父母给的,可气质却是后天练得,人定胜天。就算你再丑上七分,我也能把你变成全江南最让人喜欢的花魁。”
“可若是只靠一张美貌的脸,便想做人上人,是留不住男人的。”
“因为你哪里敢保证,这世上没有比你更美貌的人?”
“所以你不仅要成为最勾人的女人、最让人难以忘记的女人,更要永远都没有替代品的女人。”
“那个时候,你说你是花魁,便没人敢说一句不是。”
红娘披头散发。
可那双眼睛一勾,便让虞渔知道,什么叫媚眼如丝。
里头还透着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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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元及第(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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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事人者, 色衰而爱弛。”
红娘这么说着,朝虞渔看来,问:“你知道天底下最难得的,并非容貌或者身材, 这些只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
她语气淡淡的。
“我与谢如君从小相伴长大, 在我未为他赚取盘缠而进入易春院之前, 他的过的所有书我都读过,他识得的所有字我都识得。”
此时,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别样的情绪。
收起了那如丝的媚眼,她安静地坐在那里, 背脊挺得笔直。
因为穿着宽大的素色衣服,红娘背后空落落的显得很清瘦。
虞渔有些鼻酸。
她听到红娘对她说着这些往事,总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那些充满着遗憾和辜负的经历,被她用那种平和的语言说出来时, 有一种很奇异的冲击力。
怎么会有人是这样活过来的呢?
虞渔想起自己的经历,忽然觉得, 自己的那些自我挣扎,对比起红娘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她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哭闹。
可终究还是个孩子,没有真正的长大。
红娘说:“你哭什么?女人的眼泪要在合适的时候掉。”
她正常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柔媚的嗓音是后天训练出来的。
“若不是这天底下有规矩,只能由男子考取功名, 谢如君不一定比得过我。”
红娘的眼神中透出某种缅怀。
“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迷恋我么?”
“若是只凭着一副皮肉, 那便太不切实际了。”
除了后天练出来的容貌气质声音, 她还有一颗能用三言两语便能为人排忧解难七窍玲珑心, 而这副七窍玲珑心, 源于她曾经读过的很多书,经历过的复杂的人事。
可惜她是女子,流落在这肮脏之地。
虞渔感到自己经历的渺小以及微不足道。
若说那日晒在她身上的阳光,让她对于体悟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产生了兴趣。
而红娘对自身经历的叙述,和挺直的背,则让虞渔忽然生出了想要做点什么的使命感。
红娘受了很多的苦,可如今她将自己的信任寄托在她这个“小偷”身上。
这种被托付重任的感觉,让虞渔觉得很奇妙。
虞渔也感受到,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起点已经够好了。
她很多的遭遇,都是性格原因。
对于一无所有的人而言,他们仍旧要生活下去。
天会下雨,无遮无挡的人总会被雨淋湿。
所以人躺着淋雨、坐着淋雨、站起来淋雨,乃至一边奔跑一边淋雨,都无所谓。
雨到底是要落在人身上的。
可若是有一天,人不想淋雨,就要自己筑起房子。
虞渔出生的时候,父母尚且为她筑起了能挡雨的房子,可红娘什么也没有。
虞渔不觉得红娘失败,在这个旧社会里,红娘已经活出了太凛冽的模样。她从某种程度上,也终究成为了她想成为的人。
虞渔望着镜子里的红娘,入了神。
她眼神中露出茫然。
她开始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以及重生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虞渔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太随意地使用自己的脸和声音——她到方才,好像也还是认为:一张漂亮的脸,才是她改变所有命运的基础和根本。可若是她没有在十八岁变瘦,她是否就永远都无法走上她梦想的人生轨道呢?
她所拥有的这份美貌,究竟是什么?
男人的爱,究竟有何意义?
美貌应该成为她的一切,还是只应成为她的一个武器呢?
在现实里,她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快速得到瑶的国标,如何让她曾经有所怨念的陈穿对她求而不得,又如何让厉害的男人对她很好,只对她一个人好。
那些到底有用么?
她真的因此变得更有力量了么?
一切都处于快节奏中——以致于她来不及思考那些东西是否真的让她快乐、让她成为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人。
回过神来,她沉默地为红娘梳顺了满头青丝。
她不会挽发,红娘便让她看着学。
红娘的手穿过青丝,如同穿针引线一样灵活,两根簪子固定好了长发,简单而好看。
几缕碎发从她的侧边分出,使她的脸看起来柔和。
虞渔拿款式漂亮的簪子给她。
红娘却不要。
“白日我不爱这些,晚上再簪。”
天渐黄昏的时候,易春院才会开始热闹起来。
白天是没有客人的。
红娘在白天里,看上去很冷。
她穿着白色的衣裳,带的是素色的簪子,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红娘领着她推开房间墙壁上的暗门,里面是满墙的书。
红娘对虞渔说:“我改变想法了,我给你两种选择,也就是说你有两种方式进京。”
“第一种方式,我会把你训练成为江南最有名的花魁,时机成熟时,我会把你送到上京,你去笼络权贵,让他们打压谢如君,害得谢如君跌落凡尘。”
“第二种方式,我教你读书,而你从此以后以男子的身份,考科举,入朝堂,成为高官,折断谢如君的所有党羽,打压他,让他跌落凡尘。”
这两种方式,都看起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可红娘的话语里面却没透出任何不坚定。
她对于将谢如君拉下马这件事,似乎胜券在握。
红娘对虞渔说:“这两种方式,你自己选。但无论选哪条路,你既要学做官的知识,也要学成为花魁必须具有的技艺。”
这两条路都难走。
只是第一条路稍微遵循现实,而后一条路则完全是一种理想之路。
如今红娘远在江南苏州城,想将谢如君打落凡尘似乎是痴人说梦,可是她半点没有痴人说梦的虚浮,每个字都清楚而有力,她轻描淡写——而又势在必得。
而她如今将信任托付在了虞渔身上,仅仅因为虞渔的眼神让她想到了年轻时的她自己。
这是一个绝望而疯狂之人的委托。
若问虞渔对此究竟是什么感觉。
感觉有些复杂。
红娘的遭遇令她感到震撼。
但是红娘和她不过是见过几次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