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虞渔一摘下口罩, 他和洛岐闻便她的面容所震撼到了。
她确实漂亮到顶尖了。被震撼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这次虞渔没再带口罩,可是她笑起来,却莫名令人感到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好像是艳丽的花朵上面覆上了一层薄膜。当你无意识的时候, 你觉得这薄膜是包裹花朵的,等你真正去探寻的时候,却发现这薄膜是对着你的,是要来包裹你的。
就像在上个世界虞渔的二姐与虞渔第一次说话时, 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那样。
她有种奇妙的,令人心神统一的包裹性。
这种包裹性不知来源于何。
可是会比起被她的面孔所震撼, 更多的是觉得这个人是:和善而可信赖的。
虞渔:“是么?邹导觉得我变了吗?”
邹全点点头,表示真的觉得。
虞渔说:“这些天我都在看剧本,好歹不能浪费这么好的剧本啊。”
闻言邹全问道:“你天天在看剧本么?难怪这些天我都没看到网上有和你相关的动态, 前一段时间还很多来着。”
虞渔点头,说:“嗯,和学校那边商量好了,暂时不去上课, 只要回去考试就行。”
现在和虞渔讲话, 邹全下意识被她和缓的语气带着, 眉头舒展开来, 有些放松, 他摸不太清自己的情绪如同发生了这种细微的变化,在说话当中,也不会特意去探究这件事儿。
他听虞渔解释道:“因为都在钻研剧本,没怎么出门,所以也没露面,给人拍不到照片。”
邹全:“难怪……”
“学校那边同意了?你到时候考试如果挂科,是不是有影响公众人物,大众对你的学习也盯得挺紧,要是为了拍摄耽误学习,还是不太好,两头兼顾吧。”
两人此刻说话有点朋友的意思了。
也许是时间过得有点久,邹全也忘记第一次和虞渔见面的时候,他如同带着软壳的刺猬一样竖起背上没杀伤力的盔甲暗自受折磨的心情了,总之他现在被虞渔带的也语气和气地和她交流着。
听到邹全的话,虞渔露出了个浅笑。
邹全看到女孩好像露出了缅怀什么的神情,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事儿。
邹全一眼便觉得她的下意识动作表露充满了故事性,邹全被迷惑了一下,可还没等他深究,他便听虞渔说:“学习,邹导,比起其他的东西,我觉得学习是最简单的事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您不用担心我。”
“学习简单啊。”
虞渔点头笑。
学习还不简单么?这个世界上,多的比学习难的事儿。
她在社会底层的那些经历,看到的那些东西,真的从细枝末节处理起来,比学习不知复杂多少。
经历过很多事,看过很多人,才知道以前的自己的确是在象牙塔里。
虞渔的那双眼睛里又透出某种包裹性。
邹全惊醒似的瞥向别处。
他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因为刚才的那一秒,忽然开始急剧颤抖起来。
他看到自己仿佛即将踏入沼泽,在下陷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危险,立刻将那只脚缩了回来。
邹全下意识想要去摸烟,然而一抬眼,便撞进了虞渔那和气的笑容里。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虞渔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盒子来。
她手一捏,里头便整整齐齐透出一排烟嘴,不是女士的。
“要么?邹导。”
见邹全没反应,虞渔熟练地从烟盒里捏出一根烟来。
邹全看到虞渔捏着那根烟的烟嘴,慢条斯理地揉搓着。
那是拿烟的动作,可是烟始终没放进嘴里,也没点燃,她好像在把玩一个熟悉而喜欢的玩具。
而正是她的这个细微的、随意的动作,让邹全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女孩。
而是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烟尘味的,从社会底层走出来的人物。像是大人物。
说不清楚,说不清楚。
他的心好像被悬吊在半空中,因此用一种奇异而惊异的眼神看着虞渔,几秒过后,他仿佛受惊的动物一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退了两步,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睛,还是盯着虞渔在看,里头带着不解,和仿佛碰见了契合的主角的那种自然而然的惊喜。
他想,这不就是林椿么?
是真的爬到了很多人头上之后的林椿。
他也曾在深夜读剧本读到很晚,每每为林椿这个人而沉醉伤感的时候,总知道,林椿这个人只是虚幻。
然而就在刚刚,在虞渔捻着烟和气地看向他的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林椿的灵魂似乎就从她的身上逸散出来,在他的目光中,虞渔与林椿发生了某种奇异的重合。
他形容不了这种感觉。
可是作为一个有点“执着追求”的导演,他现在痴痴地望着虞渔。
因为虞渔勾唇的那一抹和气的、带着一点点轻佻又很随意的笑容,仿佛灵魂都被一道名为“欣喜”的雷电击中,整个人从内而外,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失态地朝虞渔短暂道别,而夺门而出飞也似地走近了厕所。
他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温度令他的烫热降了下来。
邹全在喜悦和疑窦之间喃喃自语:“怎么会呢?她……难道真的是天生的演员么……是林椿……真的是……”
*
等他洗完脸回去的时候,他略微颤抖地朝虞渔看去。
虞渔手里捻着那根有些皱的烟头,朝他看来。
淡淡的烟草香气随着他走近,变得分明。
邹全看着虞渔,确定并非梦境。
林椿那么一个充满复杂性的人,仿佛就这么活生生呈现在了他面前。
怎么会如此恰到好处呢?
“你真是虞渔?”他惊魂甫定似地问了句傻话。
虞渔微笑起来。
“邹导,你觉得我是谁?”
邹全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朝虞渔吐出两个字:“林椿。”
虞渔脸上的笑容因为这两个字而加深了点。
“我是虞渔。”
是虞渔,也是余鱼,她进入戏里,才是林椿,现在她是她自己。
这句回答似乎令邹全清醒了些。
尽管清醒了些,却好像也还是半梦半醒。
他似乎想听到虞渔的回答是:“我是林椿。”
可虞渔没有随他的愿,回答的是:“我是虞渔。”
要是她真的是林椿……真的是林椿,该多好啊。
他再抬起眼皮看虞渔的时候,看到虞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邹导要抽烟么。”
“林椿可不是我,但邹导要信我,我可以变成林椿。”
“但得等摄影机开机,才行。”
“不然我怎么当林椿呢?不是痴么?”
虞渔好像在推心置腹同他谈话似的。
被虞渔这么一点,邹全好像忽然全醒了。
在看向虞渔的时候,坐在那里的哪里是林椿,分明是虞渔。
可邹全心里揣着疑惑。
因为就算此刻,虞渔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将虞渔和林椿的影子重叠。
“可你很像林椿?”
“到电影正式开拍的时候,我会更像。”
邹全揣着疑虑问虞渔:“你喜欢演戏么?”
他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问虞渔这个问题的,但虞渔给他造就的这种疑惑,却必须让他以一个问句的形式,将这些东西泼洒出来,无论如何。
“演戏?”
“嗯,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但挺有意思的,有时候……沉溺在里面的时候,会看到一些生活在自己的角色里完全看不到的东西。”
“好像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了,就像成为了完全不同的人似的。”
“仅仅如此么?”
邹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进一步深问。
虞渔微笑,露出那颗尖尖的牙齿,令邹全宛若在雾里盯着什么明亮的东西。
邹全是真正想要搞电影艺术的人,偶尔他会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乃至找到一个称心的演员的时候,他会发自内心的颤栗,就像拍出某个合适的桥段的时候,也会高兴到灵魂也在舞动,他常常思索这些莫名的东西,便渐渐得知,这种颤栗便是他一开始成为导演的初衷和始终在追求的事。
她的声音淡淡的好像有些遥远。
“仅仅?”
“很多东西都不能用仅仅二字来概括的。”
虞渔顿了一会儿,然后又用那种令人放松的语气说道:“在很多时候,我们成为某种人,并不带有必然性。演戏的时候,就成了那种偶然性的自己,偶然的几率很低,但譬如我成为了林椿,其实并不代表和与她合为一体,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过着和林椿人生轨迹相似的人生,我只不过透过剧本,透过寥寥的台词,看到这种人也如同我一样度过无法更替的一生罢了。”
“我很有兴趣,作为林椿,或者是作为什么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