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桃树,好几百年了。
这桃花不好看。梅若生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某种淡淡的哀伤。
早在多年前,他便已经见过最漂亮的桃花了。
此后再见,总是寡淡,不如多年前见到的那般艳丽。
在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那女人便坐在窗边那样看桃花。
世事变幻无常,可梅若生总觉得,那女人此刻应当仍旧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戏,望着桃花,两靥挂着病态的潮红,总是那样,可她指甲上涂的该是什么颜色呢?泛着粉意的指尖,是否捻着一颗饱满的,挂着水珠的紫葡萄?
*
这是梅若生走后的第四年春天。
海林大军压境,然而江寄的部队锐勇,丝毫布局同时压过来的三方联合军队。
那日谈判,虞渔从睡梦中醒来。
那日和离之后,周绍月竟然不知怎么地,就去了北方,做了北师的军师。
一步步朝上爬,成为了第一个文职的挂帅。
他帮着北军的军阀头子大兴变革,借着他的新知识,帮北军的实力提升了很大一截。
那日兵临城下的时候,周绍月从未有过的畅快,然而他同北军的头子说:绝不能动将军府,里头有他的爱人。
然而这部分联合军,根本就没有动将军府的机会。
江寄早就收到消息,召集了所有的部军,提前就更新了军火,在联合军来的时候,来了个反围剿,这一战打的炮火连天,江寄赢得惊天动地。
那日谈判的时候,联合军的援军还在来临的途中。
然则几个将军似乎都意识到,情况不妙,江寄,他们啃不下来,现在不能再打,只能谈判了,r国的军队还在虎视眈眈,若是此刻打得再惨烈写,那么华国保不保得下去,也是个问题。
可若是他们要硬打,江寄也会被他们缠挤一段时间,到时候也能元气大伤,可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谈判那日,江寄是骑着吗来的,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周绍月在和谈前,朝他提了最后一个要求,他要求江寄带着虞渔一起过来。
江寄原本都没有想要搭理周绍月,然而回到虞渔的住处,他同虞渔提了一嘴,虞渔竟然说他想去。
就在江寄内心里头涌起酸楚,想问虞渔是不是还惦念着周绍月的时候,虞渔只是仰着那柔嫩的面容,天真又柔情的朝他说:“我真想看看周绍月的模样,他要见我,我便大大方方地去见他,我好久没出门了,他还选在一个春天,知道我爱的是春天……他真用心呀,可惜的是,我从来都不会属于他,我如今心里全是将军了。”
“他为何还要来坏将军的事,惹我嫌烦呢。”
“我便要去见见他,让他看看,我同将军如今有多好。”
女人的娇言软语,不消片刻便让江寄沉溺了进去。
他听见自己改口的话语:“好,那便让你去。”
“只是我不乐意让他看你。”
“他那种蠢货,配看你么?”
虞渔却朝他轻轻贴了一下,温热的气便吐在他的颊边。
“我想去,阿寄。”
她一旦软着声音叫他阿寄,他便没有任何办法。
三军的主帅,都惊愕那敞开的大门处出现地坐在枣花色高头大马上的江寄,然则更令他们惊讶的,是从江寄后头出现的一顶桃红色的软轿。
周绍月见到江寄从高头大马上下来,然后动作利落干净地下马,走到了那软轿边上,掀开了帘子。
周绍月如同一尊安静地雕塑一样,站在门后看着这一切。
江寄成熟了一些,然而他拉开帘子的那一刹那,周绍月却将这一幕,同那日和离时虞渔从轿子上下来的那一幕联合起来,如同他预想的那样,虞渔没有什么变化,而看起来比多年轻更娇嫩,乌黑的鬓发,柔白的脖子,紫红色配湖蓝色的艳丽的衣裳,以及她鬓发间蝴蝶桃花的钗子,穿红戴绿,一抬眼时,那种闪烁着的朦胧的微光,便朝着周绍月侵袭过来。
她亲昵地挽着江寄的手,柔嫩的手腕从她的军装缝隙里头伸出来,便露出了那翠绿的,颜色雍容的镯子。
周绍月等着虞渔的目光看向他,然则,虞渔始终没有看周绍月,只是在上台阶的时候,才仿若不经意地瞥见了周绍月一般,那双如同含着秋水的乌黑瞳仁里头露出一丝惊讶,她挽着江寄停了步子。
“周先生,您也来啦。”
她声音轻轻细细,珠钗摇摇晃晃。
满身的艳丽和颓败的微光。
她说:周先生,您也来啦。
“啦”讲得很柔顺,就如同那日她祝他一帆风顺那样柔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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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终章
◎12.21更新◎
其实他这几年, 真的算得上一帆风顺。
然而权谋与暗算也少不了。
他以前梦想的是成为新旧交替之际的一名新思想的传播者,那时候他想做一个作家,一个学者,如今他的处境与当时的想法南辕北辙。他成为了北师的军师。以前他引以为耻的阴谋算计, 如今成为了他生活中的家常便饭。
仅仅只不过是两面。
渡口那一面, 以及和离时的那一面。
她便在他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破坏了他那原本高悬在天上的人生理想。
如今这颗种子也生根发芽了,长成了参天大树。
很难解释,为什么如此短的两面, 便让他从半空中跌入“凡俗”。
就同她如此柔顺地仰望着她,朝他露出那种惊怯的笑容时,那双眼睛,竟如同多年前在渡口那样明丽清澈, 那种好像永远被圈养起来的天真,瞬间便令周绍月的耳边响起了残酷的哭声。
周绍月说不出话来。
他动了动唇, 想要露出一抹上位者得体的笑容,然而表情却不受他控制,似乎变得怪异起来。
他听见自己用那种沙哑的声音说:“我为你来, 我说过,我会回来。”
回到哪里来呢?是她的身边,还是旧时代的风潮里。
此刻她身旁的江寄,却不再像那次和离时的那样, 只是用冷而毒的眼神盯着他, 而不说一句话了。
“回来?回来做什么?”
“成为全海林的笑柄么?周副帅?”
江寄的声音淡淡沉沉, 里头的那种气势压了周绍月不知道多少头。
那冷如冰霜的眼神就这么盯着周绍月, 说:“周绍月, 别说三路联合军,就是是四路、五路、六路,来到我的地盘,也得趴下。好响亮的旗号啊,打倒江寄,打倒帝制,嗯?是你这个英国留学回来的副帅给我扣的帽子么?”
“可凭借嘴巴上说几句话,当了那姓陈的军师,就能把我扳倒吗?”
“他们就和你一样,是没用的废物。”
“现在,懂了么?”
江寄揽着虞渔的腰,那脸上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三军的将军等着,江寄让人在他的座位旁加了个椅子,让虞渔同他一起坐在了主位上。
周绍月只是站在北军陈帅的身旁。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那珠光宝气、肤白靥红的女人身上。
在这昏暗的谈判室里头,那女人身上带着的宝珠,黑发间晃动的钗子,微微抬手时候,露出的手臂上翠绿的玉镯,以及轻轻颤抖这的紫金色铃兰花耳坠,令这谈判室仿佛不成为谈判室。
她垂下眸子,仿佛自知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里头,她眼神里头的不安潜藏在那乌黑的睫毛下面,然而低垂着头的时候,那脖子露出一截皓白,在这昏暗的谈判室里头,蓦地刺伤人眼,当真欺霜赛雪。
关于江寄金屋藏娇的传闻,从未有人证实过。
每每有人好奇这个女人的时候,与之相关的,见过这个女人的人仿佛都对她讳莫如深。
然而关于江寄有一个极其宠爱的女人这件事还是不胫而走。
然而真的见到这女人的一刻,望见她那莹润的眸子的时候。
他们理解江寄,就如同梅若生第一次听到江寄想做皇帝的荒谬传闻,心里升起的那种理解一样。
这女人,这女人……
这世上像她一样的女人,恐怕再也没有。
她独一的那种微光,像是让在黑夜里头摸索的人看到旗帜的那样。
这种光,比起那对新时代到来,对和平到来的渴望,更具有现实的吸引力。
“这是江夫人?”有人声音有些不稳地问。
江寄的手微微陷在虞渔腰间的布料里头,他那双如鸷鸟一般危险地眸子略过在场的所有人。
片刻,他感受到女人身体的颤抖。
“是江某内人。”
这一句话说完,在场便雅雀无声。
有人看向虞渔的眼神目不转睛,就站在不远处的周绍月,忽然心中很痛苦。
这些人的眼神,令他感到痛苦。
“江大帅好福气。”
不知是谁,良久后才干干地附和了一句。
这时候需要谈判什么?
江寄用一种胜利者的姿势,视线掠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露出一抹残忍轻蔑的笑。
而此刻,早已安排好的记者从门口安静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