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好是真的说到做到。
否则——
“不是要带我去荒海吗?”濯缨转过身,面无表情道,“还不走,你在等什么?”
见濯缨没打算跑,蚩随在心里道了一句识趣。
因为在他们两人这种绝对悬殊的实力面前,纵使她有千种计谋也没用,左右不过是多花点时间抓她而已。
蚩随拍拍身上尘土起身,看着谢策玄的方向冷笑一声:
“没想到上清天宫的少武神也会被美色所迷,不过——谢策玄啊谢策玄,凭你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少武神,还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上清翘楚,有什么用呢?你拼死要救的女人,真正喜欢的也不是你,最终要是要投入我们荒海少君的怀抱——”
后半句话,蚩随刻意拔高了音量,好让正和朱厌交手的谢策玄能听得一清二楚。
铮——!
蚩随没等到谢策玄的反应,倒是等到了身后架在他脖子上的一剑。
“废话那么多,你是真觉得谢策玄打不过朱厌,腾不出手来杀你?”
蚩随轻而易举地回身卸掉了濯缨手里的剑。
“那可是须弥十凶兽之一,你当谢策玄是神?”
蚩随嗤笑一声,一副料定了他活不过今夜的表情,随手将落在地上的佩剑插回腰间,最后看了一眼谢策玄的方向。
“等我把小公主你送回荒海,要是心情好的话,倒是可以来给他收个尸。”
从冀城到荒海山高水远,蚩随倒是可以昼夜不歇的赶路,但濯缨的身体却不行。
当蚩随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濯缨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唇色苍白如雪,一张脸上瞧不见半点血色。
蚩随真怕半路上就把这个身娇体弱的小公主颠死了,连忙找了间医馆给她看病疗伤。
“……这位姑娘摔得不轻啊,可不能再长途颠簸,最好连地都不要下,缓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做打算。”
蚩随听完医师的话简直气得想笑。
“十天半个月?坐月子呢?等你坐完月子我们还到得了荒海吗?”
榻上的濯缨面白如纸,唇角翘了翘:
“不是不怕谢策玄追上来吗?”
蚩随被她噎了一下,神色微讪,但仍旧嘴硬:
“我怕他?不就是个成仙两百载的凡仙而已,我蚩随蛟龙之身,仙龄千年,在西海从前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从前是谢策玄趁我之危才将我逼至险境,否则我……”
“渴了。”濯缨闭了闭眼,打断他,“倒杯水,谢谢。”
“好嘞。”
蚩随也不想再进行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答应得飞快。
倒完水递给她才反应过来——
她使唤人怎么这么顺手呢?
叫她几声小公主就能把他真当丫鬟了??
“给你一句忠告,”濯缨将喝完的杯子还给他,微笑道,“其实你也只不过是奉命办事,我现在这副模样,你若是不想我半路死在你手里,其实可以寄信一封,让沉邺过来接我。”
这话入了蚩随的耳。
当年谢策玄追杀他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时隔多年重逢,他一见面又给他捅了一刀,若不是他反应快,命都要交代在那个林子里了。
现在赤水濯缨重伤,倒是正好有个借口,让少君再加派点人手过来。
人多一点,他也安心些,万一谢策玄真能擒获朱厌并且杀过来救人呢?
光是想想这个画面,蚩随就觉得无比惊悚,回房之后立刻给荒海传讯,说赤水濯缨重伤在床,想见少君一面。
——男人最懂男人,虽然赤水濯缨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他这么一润色,沉邺心软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消息顺利传了出去,蚩随心情轻松许多,也不着急走了,就安安心心在这出人间客栈里等着荒海来人。
连带濯缨的一些要求,他也愿意心平气和地满足。
“樱桃煎一盒,桂花糕一份,糖炒栗子……这些就算了,怎么还有话本和弓箭呢?”
客栈的床榻靠窗,披衣而坐的濯缨拢了拢身上外袍,视线落在对面的勾栏瓦舍里。
这个位置不错,她刚好能透过二楼座位的间隙看到里面高台上的人影,咿咿呀呀的唱词传来,唱的是一出神仙题材的爱情故事。
她躺在这里听了一上午。
里面的桥段从高贵神女被凡仙所害而死,到战神堕魔,以万千百姓换得神女一缕魂魄,再到高贵神女为拯救堕魔战神洗手作羹汤,历经磨难终于令战神找回神智。
这时凡仙却跳出来,以战神杀孽太重不得成仙为由阻止战神归位,却被男女主角双双捅死,最后百年时光过去,神女一胎生了八个,皆大欢喜。
濯缨完完整整地听完了这出话本,向小二打听了一下,得知这是人间界最流行的话本之一。
很有趣。
因为这里面那个被捅死的凡仙,正好就是据说在人间界口碑不太好的清源神君。
不过蚩随这么问起时,濯缨只垂眸,语调淡淡道:
“太无聊了,看些话本解闷而已。”
这个理由蚩随勉强能够接受,虽然他不觉得濯缨看起来是爱看这种无聊话本的人。
“那弓箭呢?”
濯缨抬眸,微勾的眼尾带着点浅笑:
“你也知道,你们少君最擅箭术,我第一次拿弓就是他教的——沉邺来接我,我自然得准备点礼物,难道你觉得,以我这个半死不活的身体,还能拿得起弓吗?”
这倒也是。
他第一次见到赤水濯缨的时候,正逢她体内什么毒发作,连站都站不起来,是被人用轮椅推着推到战场上的。
后来稍微一打听才知道,赤水濯缨从小就是个百病缠身的病秧子。
别说修炼,能活到十几岁没夭折就已经是命大了。
如今还被上清天宫和须弥仙境这两族之间的斗法波及,折腾成这副模样,也是挺叫人唏嘘的。
蚩随摸了摸下颌,看少女微微抬眸,一张灿若白芍的美人面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他若有所思道:
“其实吧……你那师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荒海几位皇子联手,想要拉他下位,他有心亲自剿灭,却担心朝政上无人打理,这才冒着得罪上清的风险,要接你回去,替他做事。”
“等他摆平他那几个不省心的兄长,指不定还得把你送回去。”
蚩随咧嘴一笑,凑近了些。
“我么,反正身份都是见不得人的,与其替沉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还不如换个地方潇洒,我看小公主你也是个可怜人,不如我们一道跑了,也算落得个逍遥自在,你觉得呢?”
濯缨定定瞧了他一会儿。
“好啊。”
蚩随微微挑眉。
“反正我人现在在你手里,我说不好,有用吗?”
蚩随直起身,冷笑一声:
“你莫不是把我当成那种没品的男人了吧?我蚩随想要女人,从来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披衣而坐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他,那双眼没有畏惧,也没有动容,平静如一汪湖水。
但湖底之下,却似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无法轻视。
蚩随与她对视几息,说不上是什么缘由,那点旖旎的念头在她的注视下好像真的一点也冒不出头。
直觉觉得,他要是真敢做什么,一定会发生一些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他抓了抓头发,最终转身下楼去买她想要的东西。
待从窗边看到蚩随的身影走远,濯缨不太明显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翌日一早,蚩随收到了从荒海而来的回讯。
是沉邺给他的命令,内容很简单——
【不要相信她所说的任何话,立刻带她回荒海】
蚩随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最后摇摇头,只感叹他们这个少君果真是个天生的君王性情,冷血无情到了极致。
“走吧小公主,少君有令,哪怕你起不来床,我也得把你扛……”
剩下的话,在他推门发现房中无人时卡在了喉间。
蚩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糟了!又他娘的上了赤水濯缨的当了!!”
与此同时,在人间客栈的床榻上病恹恹躺了两日的濯缨,此刻正拼尽全力地穿梭于人间城池之中,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副苍白病弱的模样。
她的伤早在第一夜就奇迹般的痊愈了。
和之前在三日琉璃境里一样,只不过上一次是元神所受的伤很快便愈合,而这一次是身体所受的伤。
不仅如此,身体愈合之后,天道灌入她体内的功德也越来越多。
多到她害怕蚩随察觉,还生生封住了自己的奇经八脉,不敢让他察觉到半分不对。
直到昨夜,蚩随冒出那点旖旎心思的瞬间,濯缨才开始犹豫判断要不要暴露自己的实力。
她知道自己胜算不大,可若蚩随真的动了邪念,她也只能拼死一搏。
好在事情最终在可控范围内,她没有直接与蚩随撕破脸。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再在蚩随身边待下去了。
天色渐明,人间城池笼罩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濯缨乘着昏暗天色,一路在屋檐上疾驰,同时将自己封住的经脉解开。
源源不断的仙力在她体内渐渐充盈。
干涸已久的经脉尽情吸收着这些功德转化而来的仙力。
濯缨感觉冷冽的凉风灌入她的肺部,但她却朝着朝阳的方向,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