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呢?
她这副窝囊样是怎么回事?
“姐……”
昭粹哭着就想扑进濯缨的怀里,却被伏曜一把拦住。
“赤水昭粹?”他一手将昭粹挡在外面,诧异道,“这就是那个拆了你庙宇的妹妹?”
昭粹的脚步蓦然顿住。
“姐姐……”
这一次她声音细弱心虚许多,一双杏眼楚楚可怜。
濯缨并没有问她毁庙之事,看了她良久,开口问:
“方才那锦鲤族的女孩欺负你,你为何不还击?”
她嗓音冷清,带着几分身为长姐的压迫感。
昭粹怯怯答:“我不知她们身份,担心得罪人。”
“是她们先讥讽挑衅,又害你摔倒,哪怕是闹开了,错也不在你,这些仙族本就大多瞧不起人族,你还如此窝囊,是想让他们更觉得人族皆是如你这般随意可欺吗?”
濯缨没有半分抚慰之意,语调严寒似十二月霜雪,令昭粹心中更是委屈。
“你到底是担心自己得罪人,还是担心替沉邺得罪人?”
昭粹的嗓子里似塞了一团棉花。
濯缨眸光寂寂,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你是整个人间界奉养长大的公主,荒海仙族如今仙力大增,四海内无人敢正面应战,都是借着你的子民的信仰,即便荒海如今落魄,也该将你供起来保护好,想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还要你出来应酬,替他们受人冷眼。”
说到最后,濯缨的目光已是越来越冷,连多看昭粹一眼都觉得心烦。
这眼神霎时刺伤了昭粹的自尊心。
“……如今,姐姐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她抹了抹脸上泪水,楚楚可怜的眸子生出几分决然冷意。
“可仙人时光漫长,有朝一日,荒海定会与上清天宫比肩,只是一时忍耐而已,姐姐从前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
“——你这话听着真是好笑。”
身后响起少年清越懒散的嗓音。
“你姐姐为什么才不得不忍,你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忍是因为她没有选择,你占尽好处,怎么敢和她比?”
昭粹回头一看,赤袍艳红如火的少年徐徐朝他们这边走来。
谢策玄?
他竟然也来了,还……还帮姐姐说话?
他身旁的活泼少女脚步轻快地跑到濯缨面前,抱着她藏在芥子袋里的吃食道:
“你们去这么久,主菜都上好几轮了,多亏我眼疾手快给你藏了点,否则等你回去,那真是只剩盘子了!”
濯缨有点头疼:“……西海不会让我们饿肚子的,不用藏,这些你自己吃吧。”
“诶,真的吗?那我可就都吃了?”
“吃吧,不够我去帮你要。”
叶时韫望着濯缨的眼睛亮亮的,又转头看向对面的昭粹:
“濯缨公主,你妹妹和你长得确实挺像诶……”
昭粹也认出了叶时韫。
从前在学宫时,她与叶时韫交集不多,可令她惊讶的是,她姐姐对这个叶时韫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和纵容。
她从来没见过姐姐露出过这样表情。
……似乎也不是从未见过。
她与姐姐尚且年幼时,她曾时常趁母亲不注意,偷跑去偏僻冷宫去找姐姐。
那时的姐姐见了她,也会用这样温软的目光望着她,摸摸她的头道:
“会被皇后娘娘责骂的。”
小昭粹不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她偷偷带来的糕点塞给姐姐。
姐姐身上总是带着淡淡药香,但她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有种奇异的好闻。
可随着年岁渐长,有太多太多有趣的人和新鲜的东西分走了她的注意力,而冷宫永远不变,只有堆积成山的书和散不去的药味。
她丢下了姐姐,就好像十岁的她不再去看她五岁时最喜欢的玩具。
而现在,姐姐也要丢下她了。
回去之后,濯缨将落日弓和鲛珠令的事同其他人简单说了一遍。
如她所料的一般,所有人皆是一副“你也真敢开口”的表情。
伏曜道:“落日弓可是真正的西海至宝,雨师瑶那个砗磲流珠虽然也叫至宝,可完全不能放在一起比。”
叶时韫埋头苦吃,时不时给濯缨指指她夹不着的菜,再可怜巴巴望着濯缨。
濯缨一边夹菜给她,一边不以为意道:
“都沉在西海几千年了,既然他们自己没人能拿走,让我试一试又何妨?”
“若是取弓,你记得多叫几个人给你护法,落日弓这种上古法器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这样的身板经不起折腾——就谢策玄了,你去给濯缨护法。”
“行啊。”谢策玄答应得利落,“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上古落日弓是何模样?”
明日便要启程返回上清天宫,几人合计了一下,就今晚找个时间去瞧瞧。
正说着,濯缨余光瞧见昭粹的身影终于从僻静处走出,在她的位置上落座。
濯缨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发现谢策玄正偏头瞧着她。
“怎么?”
谢策玄望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
“你倒是不计前嫌,竟然还和你那个没心肝的妹妹说那么多,就她那个笨蛋脑子,你说再多,也要她能听进去才行。”
“不是不计前嫌。”
濯缨望着杯中潋滟光影出神。
“你如今见她势弱,但其实她想回到人族做她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同样是质子,昭粹的性质却与她不同。
她给了荒海带去了上千宫观,表面上是嫁妆,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人族战败的赔礼,这些礼物都比她这个人本身更值钱。
如果沉邺不爱她,那么人皇可以再多压上些筹码,将昭粹换回来。
如果沉邺爱她,那么她若抵死不愿留在荒海,沉邺也会想办法成全她。
“无论如何,我父皇与皇后都会给她兜底,我又何必将她得罪死,给自己惹麻烦?”
谢策玄听着她云淡风轻地说起这句话,心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刺了一下。
他本以为濯缨之所以不计较她妹妹拆她宫观向须弥仙境献媚的事,是因为两人之间多少还有点姐妹情分。
却没想到她只是在冷静地分析利弊。
因为昭粹的背后有人给她兜底,因为她势单力薄,与人皇彻底敌对对她没有好处,所以她不会彻底与昭粹撕破脸。
那她自己的情绪呢?
利弊之外,她自己的情绪就不在考虑范围内吗?
谢策玄撑着下颌瞧着她冰雕玉琢的侧脸,眼中有几分情绪无声漾开。
按照虾兵蟹将的指引,落日弓就在西海以东的海底山脉附近。
这条海底山脉将整个海域分割成了东西南北四大海,中间就是沉眠万年的不知火山,而落日弓就在不知火山西侧的神冢之中。
“好烫!”
叶时韫不断踱步,此地温度奇高,脚若是在地面停留太久,都会有灼热之感。
伏曜和谢策玄也热得汗水涔涔。
“难怪海域仙族无人能夺这落日弓,他们喜寒怕热,别说取弓,恐怕离这火山太近都会痛苦难忍。”
说完伏曜又看向濯缨。
“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里对濯缨来说倒没有那么难以忍耐,虽然的确有些炎热,但反而驱散了她体内丝丝缕缕的寒气,比海水低温要好受得多。
她抬头看着远处山脉。
黑灰色的山脉上映出橙黄色的滚烫岩浆,海水摇曳,有黑色灰烬在水中漂浮。
四处都弥漫着令人战栗的威压,但就在濯缨的视线尽头,她看到地面升起的一道道金色光柱,其中最光芒夺目的,应当就是西海镇海之宝,落日弓。
神器有灵,靠人多硬夺是不可能的,只能只身前去,试探神器心意。
谢策玄道:“叶时韫,你先卜个吉凶方位,站最外层,太子殿下站内层,我按方位走到最深处停下,剩下的就看她自己造化。”
叶时韫颔首,动作麻利地取出自己的太乙八卦盘。
双层罗盘旋转,无形之风令海水荡开一层层涟漪,而在叶时韫足下,一张八卦罗盘图陡然张开数十丈,上方灵光流转,嵌刻着无数八卦方位。
阖目沉吟的叶时韫并两指掐诀,指向某个方位:
“太子殿下,离卦,甲午金。”
“谢策玄,乾卦,丁酉火。”
她言出法随,两道飓风自地面而生,谢策玄与伏曜刚一落地,便被叶时韫的巽风笼罩。
这便是她身为学宫道子的本事之一,能因势导利,借周围风水之势,趋吉避凶,庇护他人。